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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李霽在旁邊打斷,道:“只是覺得先生畫出這樣的畫來,著實自甘墮落?!?/br> 杜彌和漪如都愣了愣。 “公子何意?”杜彌的臉沉下。 漪如心道不好,瞪向李霽。 李霽卻不理她,直視著杜彌,神色冷冷:“這些畫,雖畫得精細,卻有形無神,流俗于脂粉。先生之所以將衣飾景致畫得繁復,乃是為了遮掩杜先生意興闌珊,無心作畫。我等今日來拜會先生,乃是滿懷誠意,先生卻這般敷衍,豈非教人心寒?!?/br> 杜彌看著李霽,冷笑一聲。 “敷衍?”他說,“這位公子不若問問容娘子,我先前為她作的那些畫在市面上如何受人喜愛。揚州市面上的食肆酒肆,哪一間不曾貼著幾幅?” “恕我直言,那并非是因為先生畫得好,而是因為冠以了長沙王世子名頭,且他們得來全不費一文錢?!崩铎V毫不客氣道,“與先生那《王世子征夷錄》比起來,那時世畫上的王世子,皆不過涂脂抹粉的行尸走rou。敢問先生,在先生看來,那長沙王世子可會無事顧影自憐,對月吟詩?又可會忸怩作態,似臺上戲子一般?揚州畫工眾多,畫美男子比先生畫得更精細的,比比皆是。先生當知曉,失了風骨二字,于寶蘭坊而言,先生便并非獨一無二?!?/br> 再看杜彌,只見他瞪著李霽,已經近乎暴怒。 漪如在心中嘆了口氣,著實后悔帶他來。自己這生意,八成是要黃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暑夏(上) “公子若嫌敷衍,何不另找別人去?”杜彌冷冷道。 漪如連忙扯了扯李霽的袖子,他瞥去,只見她正瘋狂地給自己使眼色。 他卻仍舊無視,只看向杜彌,淡淡道:“找別人并非難事,不過我等既然與先生相交一場,話還是要說清楚。不瞞先生,我看過先生那《王世子征夷錄》,驚為天人。后來看到先生為寶蘭坊作的時世畫,雖覺不如畫本,卻也知曉時世畫與畫本不一樣,以先生之才,或可再畫出那曠世之作。不過今日見先生的畫,卻想起長安有一位名家,叫王仲甫,他曾說,揚州畫師所作畫本,雖以精工見長,卻其實只能在那尺余見方之物上發揮,一旦遇上大幅紙面便會顯露出不足,甚至不如坊間專做大路貨的畫工。當年我聽得這般論斷,曾覺王仲甫狂妄,不知杜先生以為如何?” 漪如聽得王仲甫的名字,愣了愣。 這個人,她倒是也知道。 無論是閑心居里進的貨,還是漪如給李霽捎去的書里,都有畫本,而這王仲甫,就是長安畫本中首屈一指的畫師。因得經營閑心居,這些年,漪如也知道了一些南北畫派之間的齟齬。從正經的書畫大家到市井里的風俗小畫,南北風格迥異。雖不說相互有仇,但同行畢竟是冤家,就連畫本這樣的東西,南派和北派只見也是互相看不上。 再看杜彌,果然,他那張慍怒的臉登時又變得半紅半白,露出鄙夷之色。 “王仲甫算得什么名家?!彼纯谭薹薜?,“那點本事,不過哄騙哄騙不曾見過世面的凡夫俗子,那般粗鄙畫風,怎可與揚州精工細描相提并論?!?/br> “可王仲甫除了做畫本,筆下的時世畫也頗是出名?!崩铎V不緊不慢道,“只怕整個揚州,也沒有能與之一決高下之人?!?/br> 杜彌看著李霽,卻冷笑一聲,道:“李公子不必激我、揚州的畫好不好,世人一看便知。至于那王仲甫,他與我何干?須知長安素愛畫商一擲千金,重賞之下,什么樣的好畫沒有?一分錢一分貨,我這價錢和這畫,二位盡可拿到市中去比較,看看誰人能比我便宜還跟我一樣畫得好?!?/br> 漪如不由心下佩服。杜彌到底不是傻子,雖然被李霽說的這一通話激怒,但最后關頭還是清醒了過來。 卻見李霽也并無異色,只從腰間的囊中取出一樣物什,放在案上。 漪如愣住。 那又是整整一片的金葉子。 杜彌也愣住,顯然不曾見過這樣多的錢。 “我自不會空頭許諾?!彼f,“此物權作定金,若那畫能教我滿意,另有一倍??上壬粲X得這活計接不下來,我便拿著這錢去找別人。如先生所言,重賞之下必有好畫,我就不信這揚州城中找不到?!?/br> 漪如面色一邊,正要說話,袖子反而被李霽扯了扯。 他的目光掃來,警告她不許插手。 漪如只得閉嘴。 杜彌的臉上驚愕不定,更多的卻是喜色。 “不必去找別人?!彼裆珗远?,“揚州城中,無人能比我畫得更好?!?/br> 李霽看著杜彌,意味深長。 “可若是先生畫出來,我仍覺得不如意,又當如何?” “不如意,除了紙筆顏料之資,其余一概退還?!倍艔洶寥坏?,“我杜某人從不強買強賣?!?/br> 李霽終于露出微笑:“如此,一言為定?!?/br> 從杜彌家出來,漪如一直沒有作聲。 李霽走在路上,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她,只見她盯著他,神色糾結。 “看著我做甚?!崩铎V扭過頭去,繼續望著街景。 “阿霽,你平日里微服出門,一般會扮作什么樣的人?”漪如問道。 “大多是扮作商人,只有商人才會到處行走?!崩铎V道,“怎么了?” “如果是這樣,那你今日這做派,便很是不對?!变羧缯J真道,“但凡商人,一定是寧可多費嘴皮子,多忍耐些,也絕不多花一個錢。你倒好,覺得食肆里吵了,就拿出金葉子讓伙計去請樂伎;覺得杜彌那畫不如意,就拿出金葉子讓他畫好一些。做生意哪里有你像你這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