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枝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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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沉把書放回去,“講完了?!?/br> 沈若筠追問,“那金牡丹如何了?” 周沉想了想:“許是鯉魚精只與張生做了一世夫妻,張生轉世后,便會與轉世的金牡丹結為夫妻了?!?/br> “這不好?!鄙蛉趔迣Y局不滿意,“張生與鯉魚精已約定了三世,還做了一世夫妻,作何要真的牡丹小姐守兩人婚約,身故后還要等他?便是轉世了,張生已與鯉魚精做了一世夫妻,必是還愛鯉魚精,牡丹小姐再與他在一處,很不值得?!?/br> 周沉聽得好笑,“張生既然分不清真假牡丹,說明他是兩個都愛的,后面與真牡丹一處,或就變心喜歡真牡丹了?!?/br> “這不一樣的?!鄙蛉趔薏煌馑目捶?,“便是長得一樣,脾氣秉性也不可能一模一樣,張生自是能分得出來喜歡哪個的,怎會同時愛兩個?” “阿筠,人心是會變的?!敝艹劣X得這話古怪,“那便換個故事吧?!?/br> 周沉有心想哄她睡覺,打算編一個圓滿些的故事:“傳言道,人死后,若是死狀慘烈,地府便不收,故也無法投胎去,只能在陽間盤桓,做滿九九八十一件好事,方能再入輪回?!?/br> 沈若筠眨著眼睛,似在想象:“什么樣的,叫死狀慘烈呀?” “無頭的、上吊的、燒死的、淹死的、死于利箭的、尸體不全的……” 沈若筠吐吐舌頭,“咦……” 周沉繼續講故事,“衡水橋有個男子,妻子失足掉入河中,等撈起時已是面目模糊,男子怕妻子死后不得往生,便花了一大筆銀子,找來道法最為精妙的大師,替妻子超度……” “大師收了銀子,叫他從衡水橋一路磕到觀音山,說這樣便能抵消他妻子被水鬼纏身的業障?!?/br> 沈若筠又不明白了:“若是被水鬼纏上,那怎會是妻子的業障呢?明明是水鬼的才是?!?/br> “你還聽不聽了?”周沉好笑地刮了下沈若筠的鼻子,解釋道,“水鬼纏人,自是將自身的怨氣傳到人的身上了?!?/br> “那后來呢?”沈若筠有些怕周沉不講了,便立即纏著問結局。 “后來啊,男子真的一路從衡水橋磕到觀音山,風餐露宿,頭破血流……觀音感他心誠,不僅驅散了他妻子的業障,還叫她還陽了?!?/br> “這也不算什么好故事?!鄙蛉趔薏粷M意,“這個男子若是真的愛妻子,又怎會叫她掉下河?尸身泡爛了才知道,說不得是妻子與他處不下去,自己跳河自盡了……男子只是覺得愧疚,才如此行事的?!?/br> 周沉:“……” 他坐起身喝了杯水,替沈若筠拉過被衾,“行了,你該睡覺了?!?/br> 沈若筠嗯了聲,聽話閉目,不一會兒便氣息平穩,睡熟了。 她是睡著了,也不似之前避他,倒是留給周沉一個要處理的麻煩。 雙目失明,記不得過去,心智也如幼兒……周沉看著她睡顏,覺得她一輩子如此,也不是什么壞事。 他會看顧沈家,會接她去外面的宅子住,保她平安無憂。 若是陸蘊不回來便好了,他再同她生個孩子,叫這個孩子姓沈,長大了也去做將軍。 第六十八章 別院 端午后,鳴蟬聲聲夏日長。 沈若筠的眼睛仍舊沒有復明,周沉給她尋來了許多小玩意,有谷物制的沙盤、鐃鈸……竟還有磨喝樂。東梢間廊檐下,掛了鳥籠,里面有一只叫聲多韻婉轉的百靈鳥;屋里還養了一只笨嘴拙舌,教啥啥不會的虎皮鸚鵡。 她與菡毓越發親近,總是叫她“菡毓jiejie”。菡毓與她說了許多次不可如此,可沈若筠總是答應了,下一次還是這般叫她。周沉知道了,與菡毓說不必拘小節,便由著她這樣叫了。 沈若筠坐在桌邊,從一個水晶碗里取荔枝剝著吃。菡毓在一邊拿了針線,替她的一男一女兩個磨喝樂人偶縫制夏衣。沈若筠自己吃得津津有味,還不忘剝一個遞給菡毓。 “少夫人不可……” 菡毓無奈吃了個她剝的荔枝,拿沈若筠實在是沒有辦法。 她原想著,不過幾日,沈家的丫頭必會來的??伤龥]想到,周沉有心要斬斷沈若筠與沈家的聯系,莫提沈家,都不許沈若筠見外人……她便成了沈若筠身邊的大丫頭。 她與沈若筠這般相處,看著一派天真,渾然不知煩惱為何物的沈若筠,竟真被她叫出幾分jiejie的心腸來,心里覺得她十分可憐。 周夫人今日已去蒲家下定了,若是蒲梅娘進了嘉懿院,沈若筠這位既無娘家庇護,又不記事的少夫人,該何去何從呢?說起來是平妻,可蒲家是周夫人的娘家,周夫人自是偏向自己侄女,兩房誰大不好說……主持中饋之事,一定是蒲家女。 哪房更重要,便不明說,眾人也心知肚明。 菡毓搖搖頭,驅散這些想法,覺得自己必是瘋了,竟管起主子的事來了。 “菡毓jiejie?!鄙蛉趔抻秩焕笾o她,然后問,“別院到底在哪里呀?離得遠嗎?咱們若是搬去別院了,可以帶阿妤一起去么?” 菡毓手指被針戳到,她疼得皺了眉,卻不敢出聲,吸了吸血珠問她:“誰與你說要搬去別院的?” “夫君說的?!碧崞鹬艹?,沈若筠倒也沒有一般女子的羞澀,“他說他布置了一個很漂亮的院子,要接我去住?!?/br> 菡毓心下一酸,“那你想搬出去嗎?” “我又看不見,漂不漂亮倒是無所謂?!鄙蛉趔尥腥?,掛在屋里那只鸚鵡學起舌來:“無所謂,無所謂……” “只是夫君不讓阿妤一起去,我覺得不好?!鄙蛉趔抻洅熘苕?,“為什么我能搬出去,阿妤卻不可以呢?” 菡毓在這一瞬,十分想戳破周沉的謊言,將府里要發生的事情全告訴她??煽粗煌☉n愁的沈若筠,又心生不忍,只道,“二小姐的娘舍不得她呀?!?/br> “為什么別人的娘都舍不得孩子,而我娘卻在冀北呢?”沈若筠想了想,旋即又道,“算了,阿妤有娘,便不帶阿妤了?!?/br> 菡毓摁下心下酸楚,與她道,“橫豎我會陪著少夫人去別院的,還是一樣?!?/br> 兩個人說著話,忽聽院里傳來安南急促的聲音,“少夫人……” 他話未說完,卻又被芙珠攔住,“怎好叫少夫人去見沈家人,你忘了二爺的吩咐了?” 兩個人爭執幾句,卻又聽一個小廝急急來報:“東爺,不好了,出人命了……” 院外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沈若筠聽得莫名其妙,心里忽刺刺地感到一陣錐心之痛,茫然地捂著心口,卻不知發生了什么。 菡毓慌了神,忙扶她去床上休息,又囑咐小丫頭去煮安神湯。 周沉今日回來得很晚,他站在東梢間門口,卻沒有進去。守夜的菡毓見了他,與他道:“少夫人今日問要搬去別院的事了?!?/br> “她有什么反應么?” 菡毓想說除了二小姐不能同去,沈若筠還挺滿意,話到嘴邊,卻又道:“少夫人下午心神難寧,晚上喝了安神湯才歇下?!?/br> 周沉頓了頓,囑咐道,“再過幾日便要搬,東梢間里俱是她嫁妝,會一起搬了去,你幫忙記檔一下。后面的庫房里也俱是……可以叫安東與你一起?!?/br> 忍了一日的菡毓,聽到此話,還是忍不住質問他:“敢問二爺,這到底是何意?” 周沉沒想到菡毓會這般問,一時四下分外安靜。 菡毓跪下道:“奴婢是僭越,只少夫人已很是可憐,若是去別院修養一陣還好,連嫁妝也一并搬走了……以后如何好搬回來?所以斗膽與二爺說一說,若是休棄,不如送她回沈家去?” “深宅內院的事,你比她知道得多?!敝艹猎幌牒退忉?,只是菡毓在沈若筠身邊,若生了怨憤更不好,“她如今這般……留在這里才叫人不放心?!?/br> 周沉給沈若筠找的別院足有三進,雖有些偏,但格局雅致,周沉來看房子時,正見院中搭了架子,上面牽引著紫藤花,正值花期,就這樣垂掛下來,一簇一簇的,十分熱鬧。 他想起劉太后牽頭,叫他們相看插簪那日。沈若筠穿了身淺丁香色折枝玉蘭紋樣的長褙子,下露一截綾白的裙瀾,梳高髻留額發,燦若春花。 周沉的腦海里便冒出這么一幅畫面來,若是散了朝事,回來這里,見沈若筠坐在這樣的花樹下等他回來,該是多么的旖旎……他想著,便將院子買了,又自己參與,重新布置收拾。 主院也仿著他見過的明玕院的樣子,邊角修上小水池。只是去挑鵝時,周沉退縮了,他怕沈若筠會想起之前在沈家的事,于是挑了幾尾漂亮的紅色錦鯉,親自放養到池子里。 立門戶時,周沉思忖許久,周宅自不合適,卻也不能叫沈宅。 他往日不怎么信風水,在此事上,卻是找了善此道的幕僚幫忙卜了一卦,幕僚推算了,說可叫“隱園”。 周沉字澄隱,往日用得極少,此時一想,倒也甚妙。周沉字“澄隱”,水渾澄隱,不大磊落,所以用這個字少。 出自《明詩綜》四庫全書本,原句是“泓澄隠風雷,磊落明瑯玕?!?/br> 汴京貴人多購置別院花園,這樣的名字也不起眼,只消去這條街街長那處關照一二,日常安保便無須擔心。 沈若筠搬去隱園前一日,府里來了許多人,熱鬧的聲音透過層層門窗,傳到嘉懿院來。 她聽到有人在說什么話,屏氣凝神聽著,好像是要請自己去哪兒,卻又聽芙珠阻攔:“少夫人正病著,不宜見人的?!?/br> “誰來找我?” 沈若筠好奇問菡毓,菡毓也好奇,要出去看看。上次周夫人來了一次,周沉大發雷霆……周家應該不會有旁人來找沈若筠才是。 菡毓掀了簾子出去看,就見到周妤與一個眼生的女子,正站在院里。 “二小姐?”菡毓有些意外,又看看她身邊站著的麗裝妙人,不知是誰。 跟著來的婆子提醒:“這是和安郡姬?!?/br> 菡毓忙行禮,“見過和安郡姬?!?/br> 趙玉屏道:“不必多禮了,我聽說阿筠病著,你帶我去瞧瞧她吧?!?/br> 菡毓有些為難,除了周妤外,周沉不許任何人見沈若筠。 周妤看了看她,直接拉了趙玉屏的手,就往東梢間去了。 “二小姐!”菡毓想攔她,又打量和安郡姬,之前在老太太院里,便聽桂枝提過,她與沈若筠是閨中好友。想來和安郡姬此番來看沈若筠,也定是知道了蒲梅娘要嫁給周沉之事,說不得要替她出頭。 想到這里,她假作阻攔,便放兩個人進去了。 沈若筠早就聽得動靜,摸索著至中廳。那邊周妤一進門看見她,忙上去攙扶她。 “你來了?!鄙蛉趔尬罩苕ボ浐鹾醯男∈?,她一邊走一邊本能地伸手探路,嘴上卻說著開心的事,“今日有荔枝吃,可甜了?!?/br> “阿筠!”趙玉屏見她如此,眼眶不由一酸,“你……” 聽得有人叫自己,沈若筠頓了頓問,“你是誰?” 趙玉屏呆愣在原地,周妤吐出兩個字來解釋:“生病?!?/br> 菡毓也在一旁解釋道,“少夫人自墜馬后,雙目失明……以前的事也盡忘了?!?/br> 趙玉屏見她如此,再也憋不住淚,“我說你怎么可能不回去沈家了……原來如此?!?/br> 沈若筠聽到她的蹙泣聲,向著聲音的方向招手,“你吃荔枝么?” 趙玉屏喪著臉,又擦了擦淚痕道:“我是玉屏,你還記得我么?” “沒關系,我現在記得了?!鄙蛉趔蘼冻鰝€傻兮兮的笑來,“我不是故意的?!?/br> “壞阿筠?!?/br> 趙玉屏沒法和她生氣,忙補充道,“那你要記得,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今年上元,也要一處看燈……” 說到上元,趙玉屏想到沈若筠的眼睛看不見了,又落了淚。 沈若筠探過來,握了她的手,點頭道,“你別難過,你說的我都記得了?!?/br> 趙玉屏點點頭,沈若筠就招呼她們吃荔枝,菡毓借口備茶水離開東梢間,在外聽里面動靜。果然等她一走,趙玉屏便問沈若筠:“你可知周沉要娶平妻了?” 沈若筠茫然地搖頭,心道怎么冒出一個不認識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