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枝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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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标懱N說得含糊,“別想那么多?!?/br> 沈若筠眼眶有些泛酸,心下也難受,卻強撐著,想與他聊些別的事。 “如果啊,我是說如果?!鄙蛉趔薰首鬏p松問陸蘊,“我嫁了周沉,會……怎么樣呢?” 她說嫁這個詞時,自己都覺得害怕,加之覺得陸蘊似有離開之意,竟掉落一連串的淚珠。 “不會怎么樣?!标懱N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語氣低緩哄她,“別擔心,會好的?!?/br> 沈若筠不信,鼻腔里堵著酸澀:“怎會好?” “官家賜婚,周家再不滿意,也不敢拿你怎么樣。若實是處不來……過幾年,你們和離便是?!?/br> 沈若筠聞之眼睛一亮,夫妻不相安諧,謂彼此情不相得,兩愿離者,亦自古便有之。出自《唐律疏義》的解釋,原文是“夫妻不相安諧,謂彼此情不相得,兩愿離者,不坐?!?/br> “也是哦,就算真嫁他,過一兩年,也可和離?!?/br> 沈若筠自己拿了帕子將眼淚擦干凈了,心下也輕松不少。 若是周沉有本事攪黃了這樁親事,她必帶禮上門去謝他;若是周家也怕事,那就先拖著,實在不得已成親后過一些時日,找個借口和離便是。 “你又想通了?” “眼下先靜觀其變吧?!?/br> 沈若筠叮囑他,“你我雖不在冀州,可也曉得那處是個什么樣的光景,強敵環伺,供給不力,每一天都是刀尖喋血……強撐著過下來的。我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叫她煩心,你不許把這事告訴她?!?/br> 陸蘊明白沈若筠的意思,沉默片刻后勸她道:“你們是一家人,至親骨rou。她為你奔走,就同你愿意為她賺銀子、籌軍需這些事是一樣的?!?/br> 糧倉里昏昏的燭火結了一朵燈花,發出一聲輕響。 沈若筠湊過去看,“這我知道?!?/br> “別這樣?!?/br> “不一樣的?!鄙蛉趔扪凵耠S著那朵燈花晃動,“我不要她去求他?!?/br> 第三十章 納采 趙殊的賜婚像是天空里一道驚雷,初時聲勢浩大,結束時卻連雨滴子都沒掉。周家巋然不動,沈家全然看不出有要嫁女的跡象……兩家在此事上,有著超乎尋常的默契。 自去了一趟莊子,沈若筠對于賜婚這件事便有些看淡。糧倉已建成,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她做,至少還得賺許多銀子才成。 看守打理糧倉的工作也交到莊頭沈力那里了,這些軍士們本就對冀州的戰局上心,看顧糧倉還可以多賺一份工錢,故十分盡職。 沈若筠算著賬,也借著賜婚的事,不再出門去。只窩在明玕院里研究美容膏,這一陣還自學正骨,等艾三娘回來再細學。 八月時,還是不知沈聽瀾今年是否回來。沈若筠卻已經張羅收拾起了院子,她隔一日便要去東瞻院逛一逛,看看院子里收拾如何,要添置些什么。 沈聽瀾院里兩個大丫鬟云暮和雨昏這兩年陸續嫁了人。雖嫁人時說好,若是沈聽瀾回府,還要回院伺候,可都放了籍,沈若筠哪好真去叫。倒也沒有找新的人,打算將不秋和早園安排來。早園一向心細如發,不秋來沈若筠身邊雖時日尚短,可為人做事很是可靠妥帖。 她又在東瞻院院子里提了兩個二等的丫頭,一并聽候差遣。 沈若筠每日算著長姐的歸期,又看著臥雪齋的賬?,F下每月收入約有六千來兩。汴京有錢人多,有權人也不少,除了周沉,她也不敢宰這些人太過,故后面就很少讓易風將價抬得那般高了。 在臥雪齋買不到想要的,也可以買別的,不限量供應的玉面梅和露染香都既好看又好用。雖說不便宜,卻也不叫有錢的富戶多咋舌。加之易風極會做生意,客人都滿意。臥雪齋賺錢,眼紅的人也不少,可臥雪齋背靠濮王府這一棵大樹,誰也不會輕易得罪。 沈若筠翻了賬,知道周沉每月固定會在臥雪齋買兩套玉容珍珠膏,每次還都會問一問可有香珠。沈若筠上次見過蒲梅娘,她用的并不是珍珠膏,想來是送的宮里那位。 上一批在地窖制的米酵水,只有一罐子可用,沈若筠晚上就帶著丫頭拿來配益母草玉澤面霜。 她見剩了些不好再放回罐子里,覺得十分可惜,便用干凈的帕子吸了,拿來敷臉。 沈若筠等了半刻,拿了帕子,臉上滑滑潤潤。覺得單出這樣的,在粉膏敷臉前用,效果一定也不錯。 只是米酵水不易得,若是發酵過頭,呈渾濁狀且帶酒氣,就不能用。想要做這個,還得繼續試驗出合適的米酵水才行。 益母草玉澤面霜上次送的小罐裝也不知反響如何,沈若筠打算找時間問問易風。 臥雪齋的生意她做得極用心,去年饑荒,糧價漲了兩倍,雖不知今日如何,但是銀子是萬萬不能少的。 若是今年各地不鬧饑荒,便可以少收些,隔一段時日替換陳粟……若是真如陸蘊估計的那般,往最壞了打算,明年冬日必是極難熬的。 沈家補貼軍需這事,周沉知道,想必趙殊也是知道的,卻也只假裝不知。沈若筠小時,趙殊對沈家有所猜忌,也不知現在是作何想。他若是現在還猜忌,那這世上便無可信之人了吧? 不過帝王心事,如何能猜得準呢? 沈若筠晚上想著滿腦子的冗余事,竟又夢見了周沉。 夢里的周沉提著燈看她,眉目間不似往日的閻王臉,卻是眸含深情。沈若筠疑心他不是在瞧自己,果然回頭時,就見趙多絡拉著趙玉屏在她身后呢。 沈若筠忙跑過去找兩人,卻遍尋不得,她穿過一片紅彤彤的燈壁,看見周沉在成親,一綠衣華服女子手持卻扇,擋住了容顏。 沈若筠好奇,看著兩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坐在床上,禮官以金錢彩果撒擲,念撒帳歌、又將兩人的頭發剪下了一綹,合梳在一起……喝合巹酒時,新娘子終于移開了卻扇,沈若筠本來看得饒有興味,卻唬了一跳。 那臉上涂得紅白分明,顯得分外滑稽的新娘子,不是自己又是哪個? 沈若筠目瞪口呆,看著紅燭一晃,周沉抬起了她下巴…… “祖母!” 沈若筠嚇得從這個分外荒誕又真實的夢里驚醒,額間冷汗涔涔。 節青今日睡在外間的塌上,聽到動靜,忙點了燈進了內室。她掀開床簾,見沈若筠縮抱成一團,額間還有細密的汗。 “是不是做噩夢了?”節青勾起一邊床簾,將燈放好,又拿了干凈帕子給她擦臉。 沈若筠擦了擦汗,又咕咕地喝了杯水。 “醒了就沒事了?!惫澢喟参克?,“我在呢?!?/br> 沈若筠卻是再難入睡,早間就迷迷糊糊不愿起來。陸蘊拿了冀州的信在明玕院等了好一會,才見幾個丫頭把人叫起來。 陸蘊放下茶盞:“聽說你昨夜做噩夢了?” 沈若筠打一哈欠,剛要說所夢之事,忽又想起夢里周沉抬她下巴的那一幕。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人也清醒許多。 “夢見什么了?” “沒……什么?!鄙蛉趔迒査?,“你今日怎么來得這樣早?” “冀州的信,”陸蘊將家信遞給她,“今日丑時送到府的?!?/br> 沈若筠這下徹底清醒了,忙把信接過來。細讀兩遍后,她面露笑意,興高采烈地與陸蘊道:“姊姊要回來了?!?/br> “都快兩年沒見到了?!鄙蛉趔捺街?,下意識地攏了下耳邊的發,“到時候我想與她去莊里騎馬?!?/br> 陸蘊想說沈聽瀾不一定有時間,卻還是忍住沒說。這對姐妹聚少離多,收到信都能高興好一陣,讓她想想也沒什么。 看這兩日沈若筠總有些咳嗽,齊婆婆親自去廚下燉的雪梨燕窩粥給她潤養。沈若筠今日心情好,一氣吃了許多,陸蘊也在明玕院看她吃完了飯才離開。 陸蘊走了沒一會兒,艾三娘就來了。沈若筠想她想了好一陣了,一見面立即細細打量對方一番,只見艾三娘這一趟外診回來,人顯得消瘦許多。她穿了件琥珀色褙子,更顯得臉色暗沉。 “三娘這一趟像是十分辛苦?!鄙蛉趔迒?,“可是疑難病例么?” “我原是不出外診的,只高家是我娘的故交?!卑锏?,“他家幼子被野狗咬了,來請我時,已發了恐水病,我用火罐將咬傷處的惡血嗍了,瘡口用了艾灸……灸了百余次才好?!?/br> 艾三娘喝了口茶,幽幽嘆道:“久居汴京,不知外面竟是這樣的光景?!?/br> “外面怎么了?” “苦?!卑镆粋€字總結,“周邊村戶,今年的收成本就不好,偏今年除了夏秋的田稅,雜稅和徭役繁多,尤其是夫役。我回來時,在一村戶歇腳,順手替一婦人接生,原在村口處見到了女嬰冢,便想著最好是生個男嬰,不然看此戶人家形容,怕是便要被丟棄到那處了……誰知這家人得知是個男嬰竟也愁容滿面,打了水要將新生子溺死,只為了省身丁錢?!?/br> “嬰孩也要收身丁錢么?” “收的,每年需輸納身丁米七斗五升,哪交得起呢?!卑锵氲侥菆鼍?,心下就發毛,“女嬰不消說,生子也不養……誰想得到外頭竟已是這般難了?!?/br> “那孩子……最后溺死了么?” “沒有?!卑锏?,“好歹是見著他生出來的,哪能真看著他死。我將他帶回來,到汴京后尋了個無子的人家送了?!?/br> 沈若筠本來心里沉沉地堵著事,現下聽艾三娘一說,堵得更沉了些。臥雪齋的生意極好,上百兩一套的珍珠膏每旬必被爭搶,可附近村戶,卻因為每年七斗五升的身丁稅,連親子都不敢留。 艾三娘見她臉上愁云慘淡,轉開話題道:“我不在這些日子,可是偷懶了?” “沒有的?!鄙蛉趔拮匀ヅ趿俗约鹤罱鼘W習脈案的心得來給艾三娘看。 艾三娘一篇篇細看了,與她解惑答疑。又取了艾條,教她被犬咬后如何判斷恐水病,如何艾灸。 午間時分,兩人一道吃飯,沈若筠問艾三娘,“馬家現下如何了?邱家可還去找麻煩?” “邱家倒是不來鬧事了,他家這一陣子倒是不敢惹事了?!卑锏?,“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說他家是作孽太多,才教宮里的那一位生了個死胎?!?/br> “伊娘呢,現下如何了?” “她現在不怎么出門了?!卑飮@氣,“雖說不是她的錯,可街坊里也有不少風言風語。我回來時聽包澄說,這幾日有好些媒人上門與她說親,卻俱是些說不上親的、老鰥夫之流,還有一家竟是想聘她做良妾?!?/br> “這不是落井下石么?” “誰說不是呢?只不過這樣的事,旁人終究是幫不了她,須得自己想通了才好。人不是守著那些死規活著的,若是自己在意,別人便是沒有這個意思,也能聽出幾分來?!?/br> “三娘沒去勸勸她么?” “上元后那幾日都是我陪著的,只是現下倒有些不好上門?!卑镏v給沈若筠聽,“早兩年時,我見伊娘是個勤快孩子,與包澄又算自小認識。去探過一次馬家口風,可那時馬家很看不上我家,認定我家包湛讀了這么年書,卻連個功名也考不上,包澄還要年年供養他?!?/br> “這也……”沈若筠覺得匪夷所思,“稍稍打聽一下,也該曉得嵩山書院的名聲吧?” 提起包湛,艾三娘神色間有閃閃的驕傲:“我送包湛去讀書,并不為要他考功名,只盼他做個有用的人罷了。若當村間夫子,便教化幼兒;若游歷四方,便可寫書傳世;若當了小吏,也要對得起自己良心?!?/br> 沈若筠撫掌道:“三娘說得對,誰說讀書一定要考取功名了?!?/br> “倒是我這次回來,馬昆私下找過我一次?!?/br> “這……” “我倒不是嫌棄伊娘?!卑锏?,“只是她現在這樣尋死覓活的可不成,若是她想通了,我愿去馬家提親?!?/br> “若是嫁去你家,少不得也有不少街坊說閑話?!鄙蛉趔撄c頭,“只盼她能想通了,方得解脫。那若有成的一日,包澄大哥成親時可要叫我去吃喜酒呀?!?/br> “哪就喜酒了?!卑镆娝患芍M這個話題,才問道,“回來時,我聽了兩耳朵,官家將你與周家二郎湊了對了?” 沈若筠倒是也不羞,直接問她道:“三娘怎么看呢?” “若單論周家,三娘覺得不好?!卑锏?,“不過我見過周二郎三次,一次是他得中探花打馬游街時,是個好身材的郎君;第二次是他來我家醫館,我才曉得他與包湛竟是認識的,他不嫌我家是商戶,親自登門來;再后來,便是邱家鬧事那次,他去過汴京府衙門打過關照,后來小橫街的巡衛,都比尋常多?!?/br> “我回來時,包澄告訴我此事,我便想這是巧了不是。你若是嫁他,說不得該多有意思呢?!?/br> “哪有意思了?!鄙蛉趔蘼牥镎f周沉好話,垮著臉道,“三娘說什么渾話呢?!?/br> 艾三娘見她一張白嫩芙蓉面飛上紅暈,頓覺手癢,在她臉上輕捏了一下:“三娘覺得他這個人還算不錯,勉強配得上你。只不過你的婚事,我總覺得官家賜婚了也不算,還是得等老太君回來才算呢?!?/br> 提到佘氏,沈若筠心又揪了起來,將佘氏受傷昏迷的事講與艾三娘聽。艾三娘凝神聽了,勸慰她道,“你也莫要著急,等將軍回來問一問,若是真不好,我親自備了藥跟著將軍去一趟冀州也使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