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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俠拜望夫人才是,夫人親自前來,令俠慚愧?!编崅b深鞠一禮。 態度客氣疏離,清晰可見。 歐陽芾沉寂須臾,道:“介夫可怨恨我夫君?” 默立一旁的葉氏面容陡驚,差些將手中瓷盞打翻,卻見鄭俠目色微滯,又作一揖:“俠不敢?!?/br> “為何是不敢?”歐陽芾問。 鄭俠闔目,忍了心中艱酸,道:“昔年家父任江寧酒稅監,官職卑小,家中人多口眾,生活清苦異常,王相身為江寧知府,不但邀我相見,予我勉勵稱獎,更令學生與我伴讀,我有今日,當為王相恩賜,此生何敢怨惱王相?!?/br> “......” “四年前,王相擢我為光州司法參軍,凡我所奏疑案,王相悉按我所請求予以批復,那時我便下定決心,此生為民請命,竭智盡忠,報答王相知遇之恩?!?/br> “如今不受官職,也僅僅是......盡公不顧私罷了,還望夫人原諒?!?/br> 「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王安石道,「此所謂為官之要?!?/br> 他們皆想起了這句話,想起了曾于江寧時王安石對學生的教誨。 目今真正踐行這句話的,卻似寥寥無幾。 “介夫何須請求我原諒,我并不認為你是錯的,”俄而,歐陽芾淡笑道,“自然,也不認為我夫君是錯的,只介夫未站在我夫君的位置,有些看不見的東西罷了?!?/br> 鄭俠堪堪欲言。 歐陽芾止斷他:“我夫君自也有看不見的東西,不過,我卻只能站在他這一邊了?!?/br> “俠明白,”鄭俠躬身作禮,“還望師母保重身體,恕俠無法常去看望師母?!?/br> 他的諫言王安石不聽,他本人自不再受相府歡迎。 “介夫與meimei也多顧著身體,往后我應很難再來了?!睔W陽芾立身,葉氏忙趨步至丈夫身側與她送別。 她言很難再來,實際是不會再來了,鄭俠清楚。 “對了,墻上掛的那幅墨梅圖是介夫畫的嗎?”歐陽芾回首問道。 鄭俠稱是,歐陽芾便笑道:“很漂亮?!?/br> “不及師母萬一?!编崅b道。 鞏頓首介甫足下: 比辱書,以謂時時小有案舉,而謗議已紛然矣。足下無怪其如此也。 不先之以教化,而遽欲責善于人;不待之以久,而遽欲人之功罪善惡之必見。 今之士非有素厲之行,而為吏者又非素擇之材也。一日卒然除去,遂欲齊之以法,豈非左右者之誤而不為無害也哉? 則謗怒之來,誠有以召之。 足下于今最能取于人以為善,而比聞有相曉者,足下皆不受之,必其理未有以奪足下之見也。 鞏比懶作書,既離南康,相見尚遠,故因書及此,足下以為如何?不宣。鞏頓首。 “介卿?!睔W陽芾進了書房,尋王安石不著,瞥見桌上一封攤開的信件。 熟悉字體映入眼簾,她不由拾起端閱。 是曾鞏寄來的信,他又換了任地,赴任途中寄來封信與王安石,談的竟為新法之事。 語言平和質樸,不徐不燥,是曾鞏一貫口吻,稱謂卻顯得疏遠而客氣。從前書信里王安石與曾鞏互稱“子固”“介甫”,最為親密時曾鞏還稱王安石為“介卿”,歐陽芾為此開過許多次玩笑。 如今他稱王安石為“足下”。 寥寥二字,距離赫然彰顯。身份的距離,思想的距離,友誼的距離。 歐陽芾默然看罷,放歸原處。 眸光越過窗扉,視向屋外落了一地的杏花,一道人影靜臥于躺椅中,暖風掀動袍角,吹開案幾上的書冊,書冊旁擱著久久未動的茶。 院下站著三名士人,其中一人容貌皎潔,氣度閑雅,與身旁白色襦裳、眉目溫和的男子各帶笑容,再旁一位眉骨微鋒,面色沉靜,似性情不茍言笑,此刻眉梢卻也沾染了淡淡笑意。 三人面前坐著位柳葉細眉,明眸湛湛的女子,正撥弄琴弦,琴聲輕快活潑,恰如女子笑靨,引人陶醉。 三人聽了一陣,那名氣度閑雅的男子似有他事,拱了拱手,率先走掉了。 又過片刻,眉目溫和的男子也悄無聲息離去。 唯剩下骨相稍鋒的男子靜靜佇立,將這一曲聽完。 一曲終了,那女子笑著同他說甚么,他似有傾訴之欲,渴望對她道出心底斟酌已久之言。 她卻漸漸身影模糊,嗓音微弱下去,一陣風倏地卷起,抬目再看時,面前已空無一人。 歐陽芾邁入庭院,輕步朝王安石走去。 杏花樹下,他合眼睡著,絮絮花瓣落在桌案攤開的書冊間。茶已涼透,即使睡夢中他也依然緊皺著眉。 她伸手想替他拂去衣肩落花,卻見他倏然驚醒,待瞧清面前之人,茫然失措的眼里恢復一絲平靜。 “適才我做了一個夢,”他握住她的手,聲音沉穩干澀,帶著啞意,“夢里所有的人都走了,你也走了?!?/br> “我在這里,哪里也沒去?!彼参康?,想將手抽回來,卻發現怎么也抽不回。 一抬頭,看見他眼底不曾隨時光變化過的情意。 是了,她明白,任憑任何人改變,唯獨他的心始終沒有改變過。 第80章 鸞扇斜分鳳幄開,星橋橫過鵲飛回。 七夕夜,天上牛郎織女相會,地下檀郎謝女多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