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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她若在此,會如何對待此事。 「介卿,你心里如何作想,須得說出來,不然雱兒怎能猜到你在想甚么?!?/br> “......你是我的兒子,行為舉止皆有外人注目,我雖有心護你,亦須給他人一個交代,”王安石緩聲道,“往后在外受了委屈,回家言道便是,無須同人爭執?!?/br> “哦?!蓖蹼剱瀽灥?,心里舒坦些了,“那二十頁孟子......” “三十頁?!?/br> 他就知道沒那么便宜! 目送王雱離去,王安石自案旁屜間抽出最上方一封信,里面是歐陽芾娟麗清秀的小楷,言著叔父身體抱恙,她需暫留潁州照料,待二月春暖便歸。 再底下一封,是她言歐陽修與薛氏硬拉她于潁州過年,她反復推拒,終拗不過而留了下來。 九月離京,至二月歸來,已遠不止三個月了。從最初半月一信,至二十日一信,再至一月一信,內容愈發簡短,最近一封僅寥寥數列。 似也覺字跡太少,那人又在末尾畫了枝梅,兩個小人兒,一顆被她言□□心的圖樣。 「介卿要等我?!股ひ艚阱氤?,繾綣溫柔。 王安石靜了片刻,重拾張紙,提筆寫下墨字。 “又是汴京來的信?!睔W陽棐叉臂于身后望去,紙頁登時遭人折起。 “不許偷看?!睔W陽芾牢牢護住信箋。 他已看到了?!鞍子裉们耙粯涿?,為誰零落為誰開。唯有春風最相惜,一年一度一歸來?!睔W陽棐不禁調侃,“看不出王相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他常寫這種矯情的詩給你么?” “哪里矯情了,”歐陽芾駁道,“況此為集句詩,非他本人之意?!?/br> “非本人之意?不見得罷,我倒覺他在委婉表達希望你回去之意?!睔W陽棐道。 歐陽芾摩挲著信不答,她何嘗不想回去,但...... 屋內一陣劇烈咳嗽,兩人立時進屋,伏在榻邊與歐陽修順背,又端了燒熱的水遞至唇邊予他喝下。 入冬以來,歐陽修諸多舊疾并發,一病不起,請了郎中來看,卻道回天乏力。 與歐陽芾等親眷的悲傷相反,歐陽修本人似對生死已然看淡,甚還安慰他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于腐壞、澌盡、泯滅而已?!?/br> 歐陽芾含淚道:“才不是,叔父至少還有一百年壽命?!?/br> 歐陽修笑著笑著便又咳嗽起來,待氣稍順,撫了她的手背,讓她將自己這一年新作的詩文拿來。 “這十首采桑子,我尚不及整理修訂,之后便要你們......替我編纂整理?!?/br> 歐陽修撐起身子,拭了拭侄女面上淚痕,恍然發覺她已長得如此大了。 “莫哭,”他費力安慰道,“你爹爹將你托付與我,今已二十載,我也算可與他交代了?!?/br> “雱兒還未長大,叔父急著交代做甚么,爹爹問起來,叔父也交代不了?!睔W陽芾執著與他唱反調,“叔父只是生病了,待病好了,還可自己編纂詩文,我們編得定不如叔父心意?!?/br> “二娘......”歐陽棐在身后喚她,大抵是覺應讓爹爹安心為上。 “叔父好好喝藥,待牡丹花開時便會病愈了,”歐陽芾輕輕順著他的脊背,“我們一同去西湖賞花,我畫牡丹給叔父看?!?/br> “好,”歐陽修笑著,眉梢皺紋疊起,“二娘畫的牡丹我最喜愛?!?/br> 他明白,歐陽芾最初學會畫的便是牡丹,年幼的她畫牡丹,只為討他歡心而已。 幼子皆已成人,孫輩繞膝滿堂,他當了無遺憾。 喝了藥,歐陽修昏沉寐去,目里影影憧憧,似有人往返不休。 忽地一陣清風拂面,誰搖著他的身子將他喚醒。 “永叔,永叔?!?/br> 他混沌睜目,面前兩位襕衫文士正彎低了腰向他探看,其中一人見他醒來,眉宇里幾分無奈:“永叔還真瀟灑,竟躲在此處偷閑?!?/br> “師魯?”他視向那位風神爽舉,姿容煥發的文士,不由驚詫,“你不是——” “甚么?”尹洙瞧他一臉發懵的神情,笑道,“永叔該不是睡糊涂了,連錢府君今日設下的牡丹宴也忘了干凈罷?!?/br> “永叔再不動身,筵席可要遲了,屆時府君再教永叔作詩,我們可不幫你了?!绷硪晃氖亢Φ?。 “圣俞?”歐陽修觀向梅堯臣清雋文雅的面龐,須臾,垂首望了眼自己身上的襕衫。 原來是一場夢。 “還不快些!”兩名友人的身影已沿朱紅回廊奔遠,回首喚他。 “哎,等等我——” 他欲追上去,忽地有甚么落在他面頰。 「不要......」 是甚么。 「......不要離開我......」 他怔然抬手,沾了那濕意,盯著指尖看。 “永叔,再不快點要趕不上了?!?/br> “哦!”他步履輕盈,提步追趕而去,與那道哀戚呼喚愈來愈遠,直至消弭不見。 春風過盡,正是洛陽牡丹盛放時節,各色迎風搖曳,繽紛絢爛,身后傳來續斷輕揚的歌。 熙寧五年,歐陽修逝世于潁州。 第77章 “去歲各州府所收青苗錢共計三百萬貫,免役錢一千八百七十二萬貫,去除差役費用,所余免役錢約計一千二百四十八萬貫......” 垂拱殿內,三司正為皇帝及兩府宰執匯報財政收入情況,除王安石神色平靜,略無波瀾外,其余大臣或多或少面露驚詫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