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弄臟了，”歐陽芾無辜道，“我已在這兒待了半個時辰，那邊全走過一遍了?！?/br>
    她手指向開挖至一半的河道，王安石頓知她什么都清楚了，不由生硬道：“那便更應回去，縱待在此也無用處?！?/br>
    “先生怎么不回？”歐陽芾問。

    “還有些余下事務，待清點完畢我再歸?！?/br>
    “那我等先生，”歐陽芾道，“先生公事罷了，我同先生一起回去?！?/br>
    她好聲好氣講著話，屁股卻似長了釘，半點不欲從石頭上挪起。王安石拿她無法，只得道：“切莫走遠，我很快歸來?！?/br>
    “好?！睔W陽芾乖乖應聲。

    一襲緋色逐漸走遠，混雜于役夫之間。

    天依舊清透，秋涼沁膚，卻未如方才的冷冽，王安石與役夫交談著，時而不放心地轉身回望，見歐陽芾似有意識般，朝他招招手笑。

    他便重安下心來，繼續與人談議。

    直至此時他方確認，她是真真切切站在他的面前。

    第30章

    待收檢完畢,已又過了一個時辰。

    歐陽芾隨在王安石身后，慢騰騰往來時的道上走?！八拊诤翁?，我送你回去?！蓖醢彩?。

    “先生不請我上門坐坐？”歐陽芾問。

    “天暗了,夜里歸家不安全，”王安石道，“明日我在府署辦公，你登門造訪，總要備些食物招待你?！?/br>
    歐陽芾笑了：“我現下便餓了，介甫先生借我些飯錢好么,明日我一道還你?！?/br>
    王安石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著裙衫，腳踩在泥地上，一路風塵仆仆而來,卻在此等了他兩個時辰。

    “不必，我請你,你想吃甚么？”他軟下語氣,道。

    歐陽芾坐在腳店里，點了兩碗湯餅，與王安石各自用罷。

    “介甫老師總這樣忙嗎？”她用完食,精神重振，提起興來問道。

    “州中事務繁雜,各處皆需督查,這些日稍許忙碌,過段時候便可暫得閑暇?！蓖醢彩?。

    “叔父知潁州時，也不見如介甫老師這般繁忙,”歐陽芾意有所指地笑,“介甫老師很熱愛工作嘛?！?/br>
    王安石表情凝了凝,道：“不過分內之責罷了?！?/br>
    歐陽芾笑道：“方才聽役夫言，自修運河以來，介甫老師每日與他們同吃同住，不曾好好歇息過，他們看在眼中，知介甫老師是位好府君?！?/br>
    王安石被觸到心底，不由幾分僵硬道：“你無須安慰我，此事未成，咎在我，我無言可辯?！?/br>
    “不是介甫老師的錯，是天公不作美，介甫老師也不可預知天氣，”歐陽芾道，“若人可預知天候，便不會有那么多旱澇災害了?！?/br>
    言起旱澇，歐陽芾便想起方才與那位老役夫的談話，那位老丈是上了年紀之人，祖祖輩輩皆居于此，他對歐陽芾道：

    “咱們常州這些年來了一茬一茬的官員，待不到一年半載便又換一撥，政令是反復無常，這塊地上的干旱、水澇，卻無一位官老爺出力解決，咱們這位新來的府君啊，心是好的，運河若修成，不僅旱澇可解，往后耕田汲水也有了保障，但府君實也催得急了，工程浩大不論，大伙平日還有自家的田要耕，抽不出手，更不知運河修來何用，天一降雨，告病的告病，偷工的偷工，這事便做不成了?！?/br>
    老丈活了一輩子，故看得清背后許多干系，然更多青壯卻是在怨怪，歐陽芾聽了，也未將那些刺耳的話道與王安石，想來他已聽得不少。

    “是我未慮天時人力可否，一心只欲求成，故耗費資財人力甚重，他人如何議論，安石豈敢銜怨?！?/br>
    王安石素來剛硬，縱知錯自悔亦不愿顯得軟弱，更不愿在她面前叫她見到自己狼狽樣子。他此時尚不知曉，往后還有許多狼狽樣子要教她見到，而她一如此刻伴在他身旁，從未離開過。

    歐陽芾微笑：“介甫先生也是頭一回做知州，經驗不足也屬正常，況先生是凡人不是神仙，有考慮不周之處更正常不過，往后有了經驗，再行改進便是，先生這會兒莫跟自己過不去了?！?/br>
    她輕輕一席話，便叫王安石從牛角尖里脫了出來，王安石有些惱恨，她是要走的，這會兒又來撥弄他心弦作甚，可又不忍放開她的溫暖。

    “你到底來作什么？”王安石道。

    “來找文筠呀，介甫先生莫不是真忘了自己還有個meimei，文筠說你這兩月一直冷淡她，她都傷心了?！?/br>
    “......”

    論夸大其詞無人能比得過歐陽芾，事實上王文筠除了平日讀書寫字外，王安石還為她請了位娘子專教女紅，她便也逐漸沒那么寂寞。這位娘子名柴氏，早年喪夫，后未改嫁，而是自己撫養兩個女兒，一直靠做女紅賺些散錢，王安石征調民夫時翻過她的戶籍，知曉她家難處，又聯想起一直隨自己四處宦游的meimei，暗嘆疏忽了對她的教育——女紅之事本該由母親教與女兒的。

    柴氏的兩個女兒皆已出嫁，她閑不住便又出來做女紅掙錢，王安石道，你莫做這些了，我家有位女子正當年少，你去教她罷。

    第二日歐陽芾去府署時，正見王文筠跟著柴氏學女紅，她一時猶豫自己是該也跟著學些，還是帶文筠出去玩。

    好在王文筠一見著她，便眸里發亮，撲過來擁她：“芾jiejie！”

    歐陽芾笑道：“文筠又長高了?！笔龤q的年紀，亭亭玉立之姿，想來王安石的母親也應是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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