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不慈 第153節
謝欽聞言,抬起左手,向前一擺,冷聲下令:“進!” 前排的黔中軍校尉得令,迅速整隊,士兵們齊刷刷地跑進蝴蝶谷口,在蝶仙廟前一分為二,呈包圍之勢從兩側攻入。 空地上,兩族人起初沒察覺到異常時,還在跳動,等到聽到巨大的腳步聲之后,慢慢便停下來,看向聲音來源。 待到那么多的人忽然出現,手中還拿著鋒利的長刀,篝火處的人們瞬間從節日剝離,老人婦孺尖叫起來四散逃跑,青壯男人們則是毫不猶豫地抽出刀上前拼殺。 他們知道族里做的事兒是錯的,沒有愧疚之心,還有所準備,負隅頑抗。 黔中軍自然也沒有絲毫手下留情,手起刀落,重傷或死,直到不能再抵抗為止。 兩族依靠礦洞,勢力越來越大,整個嶺南產業無數,族人眾多,長居于蝴蝶谷中的便有數千人,幾乎相當于一個小縣的人數。 這些人里,老弱婦孺占一半,剩下一半青壯,除去在礦洞里看守的一部分和兩族族長帶走的一部分,仍然有千余人。 即便這些人跟黔中軍人數比,實在不占優勢,但雙方的廝殺仍舊激烈至極。 兩族一些人慌慌張張地跑回各自的村子。 蠻族村子里,族長宅院的一處竹樓上,侍妾從來就沒有心情參與蝴蝶谷的節日慶賀,且今日還是南柯嫁給胡族長那個狗東西的日子,她一個人待在竹樓里,無法入眠。 外頭的歌聲停了,又傳來奇怪的聲音,偶爾有人聲,聽起來也極為驚慌,她便起來查看。 侍妾站在二樓,看著那些村人驚慌失措地跑過,有些不解,可隨即想到什么,連忙搬了一個椅子過來,站在上面向篝火處張望。 她看得不甚清楚,可火光照應之下,舉刀廝殺的影子,她能夠分辨的清楚。 一定是刺史的人! 一定是蝴蝶谷倒霉了! 而那些跑回家的人們,還不忘了收拾金銀細軟,帶著金銀細軟,頭也不回地跑進族廟,鉆進礦洞,打算從礦洞逃跑。 侍妾看著他們跑動的方向,一急,并不想兩族任何一個人逃出去。 她沒有辦法阻止,只能干著急。 但沒多久,族廟那里便有了奇怪的現象,又有逃跑的人從族廟里跑出來,和進去的人撞成一團,混亂許久,那些人又開始向各個方向逃竄。 侍妾連胡族長宅子里的人逃跑都不管,只踮起腳緊緊盯著族廟的方向。 又過了片刻,族廟處涌出似乎源源不斷的人來,去抓捕四下逃散的人。 侍妾見到這場景,快意地大笑,“哈哈哈……報應!報應終于來了!哈哈哈……” 族廟處,跟著黔中軍走出礦洞,得見天日的礦工們終于有了實感,全都情緒激動。 “我們終于得救了!得救了!” “啊啊啊——” “嗚……” 礦工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在癲狂大叫,有的則是直接暈死過去。 黔中軍精兵,抓捕普通人,自然輕而易舉。 護衛們沒有跟著黔中軍去抓人,而是留在礦工們身邊,一方面指揮情緒相對穩定的礦工們幫忙將黔中軍抓到的人綁起來驅趕到一處,一方面則是以防礦工們滿心仇恨,控制不住情緒行兇。 黔中軍挨家挨戶的搜查,無論老少,全都趕到族廟前,集中看管。 胡族長院子顯眼,侍妾自然也被帶了過去,謝家的護衛知道她,便沒有為難,連同其他一些南夢女子,暫時不能亂走動。 侍妾等女全都沒有反抗,極其乖順,不過她們看向那些人的眼神,滿是痛快。 等到越來越多的人被抓到一起,黔中軍們抓到的人開始變少,便分出一部分前去支援篝火處的黔中軍。 兩面夾擊,早就已經潰不成軍的兩族青壯更是無力反抗。 前后約莫三刻鐘的時間,黔中軍徹底拿下了蝴蝶谷。 士兵回到蝶仙廟正面稟報:“謝刺史,整個蝴蝶谷已在掌握之中?!?/br> “有勞諸位?!?/br> 謝欽這時才驅馬繞過蝶仙廟,越過遍地狼藉徑直奔向族廟。 黔中軍們圍成一圈兒,舉著火把,照亮族廟前一片空地。 “郎君?!弊o衛們上前,抱拳行禮。 謝欽看向那幾個冒險潛入的護衛,道了一聲“辛苦了”,便又轉向一群礦工們。 他們大多瘦骨嶙峋,瑟縮惶恐地望著高頭大馬上的謝欽,不知所措。 有護衛道:“這是本州刺史大人,便是刺史派我等來救你們?!?/br> 礦工們一聽,紛紛匍匐在地,涕泗橫流地磕頭拜謝恩人,“謝過刺史大人,謝過刺史大人……” 謝欽叫他們起來,吩咐人暫時安置這數百礦工,又命人繼續挨家挨戶地抄家登記,隨后便命人帶路,要親自入礦洞查看。 護衛們已經大致摸清楚礦洞的各個路線,帶路時避開茅房,抵達礦坑底部。 謝欽聽著護衛說明,想象著礦工們在這暗無天日之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挖礦,面色越發冷。 而這礦洞之中,廢棄的礦洞極多,謝欽在護衛的帶領之下,看到了鑄銀的礦洞,看到了打鐵練兵的礦洞,看到了暫時存放礦石的礦洞…… “郎君,前方便是那亂葬坑,您別過去了吧?”護衛為難地勸阻。 謝欽已經嗅到了一絲異味,但他只是抬起袖子輕輕遮住口鼻,并未停下腳步。 護衛只得和幾個士兵舉著火把走在前面,若是發現那亂葬坑太過可怖,也可提前看見,再行遮擋。 上一次,護衛們過來,幾乎摸黑,并沒有看到什么。 這一次還是那個護衛,舉著火把一靠近亂葬坑,只瞧見一點,霎時便懼地退后,其他幾個士兵也跟著匆匆后退。 他們皆是訓練有素,也不是沒見過血,但底下的場景,他們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腦子里回想起方才那一眼看到的場景,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護衛捂著嘴,再次勸阻道:“郎君,您別看了?!?/br> 謝欽只看他們神色,便知道底下定然慘不忍睹。 但他為官,立志為民,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親眼看看,要公之于眾,教世人警惕,教百官警醒。 是以,謝欽從護衛手中抽過火把,不顧護衛阻礙,走近亂葬坑。 那是怎樣一副場景,殘尸敗蛻,累累白骨,石塊土礫覆蓋之下,不知還掩藏著多少無名的尸骸。 謝欽不忍再看,轉身大步離開此地,他記性極好,回去時無需人再引路,徑直走出礦洞。 其他人紛紛跟從。 待到走出洞門,謝欽仍舊未能完全平復心緒,擺手教其他人先去外面,而后獨自一人站在石像前,仰頭看著石像上那兩張圣潔的臉。 百年前,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對兒突破一切、奮不顧身在一起的年輕人,外人不得而知,但傳至四方的蝶仙傳說和那香火鼎盛的蝶仙廟,顯然是兩族有意為之。 若非細心查探,誰又能想到,這蝴蝶谷之下竟然藏著這么多罪惡? 他又看向兩側的靈位,這樣的廟,憑什么燭火長明,香火不斷? 忽地,謝欽眼神一厲,右腳后撤一步,上身向后一側,躲開從右側砍過來的鋒利刀刃。 刀柄握在一個男人手中,男人乃是守族廟的人之一,來不及逃跑,便躲在了供桌之下,教布掩住了身形。 他認出謝欽是刺史,猜出是官府的人殺進村子,又是恨意,又是想要挾持他,保族人們平安,便抽出刀伺機刺向謝欽。 但世家子自小學騎射武藝,謝欽長大后也未曾懈怠,敏銳地察覺到危機,靈敏地躲過。 而男人一擊未中,眼神越發兇狠,魚死網破一般揮舞著刀,繼續砍向謝欽的脖頸。 謝欽又向左避開刀,迅速反擊,左手攥住男人握著刀柄的手腕,右手曲肘,迅猛地擊向他的胸膛。 男人無法躲開,另一只手握拳揮向謝欽的頭部。 謝欽感受到拳風,頭向左一偏,躲過第一拳,在第二拳追上來之前,抬起右手格擋,格擋住之后,出拳擊向男人的面部。 男人鼻子一痛,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待到拳頭離開,兩股血緩緩流下來。 謝欽則是趁機緊握男人的手腕,刀落地之后,便握著他的手腕向后一扭,緊接著在他腿窩重重一踢,迫使男人跪倒在地。 門口的護衛和士兵第一時間便發現異動,沖進來保護,不過從有人刺殺到謝欽將人制服,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是以他們進來后只起到扣住男人的作用。 兩個士兵死死按住那人,護衛則是抱拳請罪,“屬下等保護不力……” “不怪你們?!?/br> 謝欽從繡中取出一方帕子,邊慢條斯理地擦手邊看向那個被按壓在地的男人,冷漠道:“有些人不自量力罷了?!?/br> 他擦完手,隨手一扔,錦帕便落在香爐之中。 燃著的香瞬間戳漏錦帕,錦帕上的孔洞一點點擴大,直到整個帕子都燃燒起來,一并燒著了整根香。 蝴蝶谷從這一日起,再沒有蝶仙廟和族廟,只有祭奠那些受兩族迫害而慘死的亡靈的祭廟。 州城之中,尹明毓、褚赫和戚節度使三方,也在等著時辰。 州城沒有宵禁,需得等夜色徹底暗下來,百姓們皆歸家,方可行事。 尹明毓和戚夫人在胡宅跟所有賓客周旋之時,戚節度使等待在節度使府,隨著商議好的時間越發臨近,忍不住略顯焦躁地踱步。 他需要做的,便是趁著胡族長、樊族長反應不及之時,調動他的親兵以最快的速度和對百姓危害最小的方式,控制住所有與蠻、僥兩族相關的產業和宅子,控制住整個州城。 謝策快到平常睡覺的時間,他不想在別人家睡,想醒著等母親來接他,便磋磨著羊也不準睡,陪著他等。 但是羊趴在原地,總是闔眼,謝策便牽著它來回走。 他說要去前面等,第一時間能看到母親,金兒勸了幾句,見他執意,便教人去節度使府前院請示戚節度使。 戚節度使允了。 謝策便出現在前院正堂。 戚節度使穿了一身鎧甲,大馬金刀地坐在椅上,兩手搭在一把長刀刀柄上,刀鞘尖杵在地面。 謝策一見到他的模樣,便扔下羊,滿眼放光地跑到戚節度使身邊兒,驚嘆不停。 戚節度使看著他,問道:“你不怕嗎?” 謝策不明白,“怕什么?為什么怕?” 戚節度使聽后,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臉,謝策對南越發生的事兒不知道正常,但如此小的年紀,竟然絲毫沒有因為孤身在外而膽怯,屬實不同凡響。 謝策不在意那些,羨慕地看著他的鎧甲和他的刀,問:“戚祖父,我能摸摸嗎?” 戚節度使:“……摸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