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21節
聲音里不帶溫情,可對帝王來說,已是難得了,藍開連聲稱是,心下艷羨,待送陛下出了門,吩咐宮女去取新的衣袍,小步跑回屏風前,怒其不爭,急巴巴道,“雖說奴婢只算半個男人,卻也看得明白,您這是歡喜陛下呢,如何不肯承認呢?” 又道,“若非情根深種,怎么對旁人無意,陛下稍有觸碰,便激動成這樣,不是歡喜又是什么?” 司馬庚面色煞白,神情淡漠,“不過是生而為人殘存的獸性,和歡喜沒什么關系?!?/br> 藍開啞口,他一個宦官,總不能就這個問題和他辯論起來,轉而勸道,“總之,您若能放下復國之心,老奴看以陛下的智謀,未必要取您性命才能平定天下,您若是不肯放下執念,陛下嫌麻煩,恐不會留下您的性命?!?/br> 司馬庚到這時,才覺崔九挑選這么一個小宦從,并非胡亂指點,至少眼下朝中不少人,依然因崔九是一名女子而心生輕視。 司馬庚自階前站起來,已收斂了所有浮動的心緒,“江山交到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人手里,何來安定強盛,往后必定兵禍延綿不絕,生靈涂炭?!?/br> “喲~” 藍開可沒那等志向,他所思所想,都只是伺候好陛下,“老奴看陛下,雖是所作所為與以往君王大為不同,卻也極有章程,您可沒看見,這會兒太和宮外熱鬧得很,再是呼天搶地,不得也乖乖拜服陛下?!?/br> 司馬庚腳步微緩,看來城外消息已傳入上京城,她竟也不阻攔,實在狂妄到了極點。 百官早早地候在太和宮門外,李家家將急匆匆來報信后,廷尉李高馳氣血沖至頭頂,握著玉圭的手都在顫抖,“豎子安敢!” 怒到極致,聲音竟也是微小的,喘了一會兒粗氣,擺擺手示意扶著他的家臣退下,回首望臣官,見九卿里高家的兩位,與同僚寒暄時笑容勉強,便疾步過去,“貴府早就知曉了?” 高茂舟、高茂訓苦笑,“侯爺勿怪,也就半個時辰前的事而已?!?/br> 另外劉儒、劉甘、鄭元建幾人本就掛心此事,見他三人神色有異,聚過來時聽聞府兵失陷,家中主事悉數死在陵華道,都駭然不已,繼而大怒,“何不早早告知我等,即是這樣,還要奉她為帝么?” 除官員外,太和宮外另有一人,立于前側,一身素色常服,手握長弓,修長側影晨光中仿佛一幅山水墨畫的畫卷,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山巔云海,不容褻瀆。 除隨從外,身后尚有五人,事至如今,請愿罷朝的,只余這六人了。 時局瞬息萬變,昨日這時候,誰能想到會是這般情形,起勢時聲勢浩蕩,回落悄無聲息,一點水花也沒翻起。 高茂舟苦笑,示意鄭元建噤聲,“大人有所不知,消息傳回府前,府外已圍滿麒麟軍,只待我等有所動作,便是抄家滅族之禍?!?/br> 高茂訓連著兩夜沒得睡,臉上皆是倦怠,“今晨我設法從府中出來,早早去了城門,回城的麒麟軍兵丁之眾,當有萬人,想是早早設下埋伏,時機一到便水淹陵華道,府兵全軍覆沒,我堂叔殉難,尸首都還沒找到,但未得詔令,私聚府兵本就是大罪,眼下這苦果,只得硬咽下了?!?/br> “這朝內朝外,用得到咱們的時候,自然鼎立支持,送錢又送糧,現在你看看,誰會站出來為我們說上一句話,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極要臉面的了?!?/br> 李高馳是朝中老人了,豈會看不清眼下形勢,以沈為首,李、高、宴、鄭、劉,六家得太/祖文帝特許,可豢養府兵,到廢帝一朝,再無增減,他五姓府兵失陷,其余這些朝臣只有暗地里拍手慶賀的份,哪里會和他們同氣連枝。 “現在形勢復雜,便是我們族內,也不見得人人都愿意與新帝為敵?!?/br> 就看那被下了大獄的鴻臚寺卿馬杭,入獄前揚言天下男子會為其討回公道,現在他在朝為官的一胞兄,一族弟,正到處活絡關系,生怕馬杭先前得罪了陛下,馬氏一族連參加遴選的機會也沒有了。 李高馳縱然是個躲過幾場浩劫屹立不倒的老臣,這時也不得不齒寒此女心機之深,心計之歹毒,看著一眾喜氣洋洋有如過新年的朝臣,一時沒有好計策,面色陰沉灰敗下來。 七人相對而立,相顧無言,宦海沉浮多年,誰也不曾把這女子放進眼里,終日打雁,如今被雁啄了眼,給一女子拿捏在手心,耍得團團轉。 “先前倒小瞧了她,想來那十萬麒麟軍,有些真功夫在里頭,此等心機,著實不容小覷?!?/br> 氣氛一時凝滯,卻不敢妄動,如今再反,拿什么反。 “陛下駕到,安平王駕到,宣百官太和殿覲見——” 禁軍位列兩側,守備森嚴,謁者唱喏聲傳來,太和宮宮門次第漸開。 百官應聲領旨,分文武兩列次第入殿,到祭臺前,便又都不由自主屏息立住,神魂飄忽。 那祭臺丈余高,晨曦破曉,天光攢簇,遠云層疊浩渺,立于上首的女子神清骨秀,面容似仙君神明,通身清正氣度,壓得一身明黃黯然失色,只覺天/朝毓秀,朝霞紫氣東升,才有這般盛世風流。 藍開尋常隨身伺候,見得多了,也不敢多看,這時隨在旁側,見下面百官幾乎個個神思飄忽,呆然站立神往,心中一時莫名激動,一時又戚戚然,十分同情,似他和中正樓里伺候的宮女,平常做事,都得需要極大的毅力,否則常??匆谎郾闩膊婚_視線,若非陛下不計較這些小節,他們腦袋也不知掉多少回了。 到那人帶上獠牙面具,依舊久久無法回神。 司馬庚看向遠處萬里山河,輕嘆一聲,這一聲輕嘆便是靜水投石,激起千層浪,下首文武百官霎時回神,幾乎都紫漲了面色,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才又定神見禮,不敢再抬頭看。 藍開引著廢帝上了祭臺,太常寺薛回唱喏,廢帝、新帝二人一道拜了天地鬼神,再由新帝領文武百官祭祀先祖,新帝畫像掛于宗祠后,廢帝手持玉璽,傳于新帝,新帝三讓,第四次,廢帝再請,新帝才自廢帝手中接過玉璽,復又交接于尚書令楊明軒。 尚書璽郎掌玉璽,銅虎符,竹使符。 銅虎符用于調兵,竹使符用來征調地方民力,朝廷與地方各執一半,現下由符節令悉數呈上。 除傳國玉璽外,還有帝王璽印印章,一共六枚,分別是皇帝行璽,皇帝之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涉及內政外務,功用各有不同,除了皇帝行璽是皇帝自己佩戴外,其余璽印分由御史臺、謁者臺、尚書臺掌管。 六枚璽印歸一,方才算禮成。 由侍御史陳放、秘書監褚寰呈上,舊帝與新帝佩壓于五章綬帶。 兩人手里托著托盤,錦綢上的五枚信印皆是羊脂玉所制,自六代朝起,傳至如今,已有千年歷史,靜看歲月長河,歷久彌堅。 他不過沙中微粒,堙滅煙塵,不足為道。 司馬庚緩步上前,取了印信,手指穿過五彩綬繩,走近時,將璽印一枚枚系于她玉玦佩環旁,到悉數系完,正要回身,余光見寒光微閃,微變了神色,手推一把,將人推后一步,自己低頭看自后背穿胸而過的匕首,復又落進那一雙微怔的鳳目里,胸腔里竟十分平和。 匕首六日前褚寰便藏于宮中檐角下,隱匿于托盤下機關處,本以為一擊必中,不料卻被廢帝錯身擋了一把,現在見廢帝倒在那妖婦身上,霎時怒罵,“當真非我族類,其心——” 話未說完,已失去了意識,崔漾接住渾身是血的人,朝元呺道,“拖下去?!?/br> 作者有話說: 感謝嘉~、君耳、晴兒雨兒毛兒、蒼術寶寶灌溉的營養液,感謝寶寶們的留言,愛你們。 第20章 、此事萬不能草率 下首都是臣子的驚呼聲。 立刻有官員喊捉拿刺客。 禁衛、虎賁將立時將太和宮團團圍住。 崔漾目光凝在司馬庚傷口上, 黛眉擰出山巒一樣的弧度,視線掃過文武百官,鳳眸里皆是寒意。 群臣半數戰戰兢兢, 神情忐忑,有欲查看安平王傷勢的, 不敢上前,便只暗自焦急,此時對刺客褚寰, 都十分憤怒,大理寺與廷尉, 都立刻出列請旨,要嚴審此人。 那匕首已被褚寰拔出, 掉在玉階上。 司馬庚唇角溢出鮮血,面色煞白無色,卻朝沖上來的禁衛微微擺手,“無妨?!?/br> 又示意尚書右丞上前,江山輿圖傳到崔漾手里,禪讓大典禮儀便成了。 崔漾掃了司馬庚一眼。 司馬庚知此時抵抗已無益,轉身面對朝臣, 開口道, “陛下恩澤,諸君往后當竭心盡力,輔佐陛下, 共謀大成中興?!?/br> 群臣與之共事十余年, 縱是無力回天, 卻也一時傷懷, 又見他渾身是血, 沉寂后便有了些許哀嘆啜泣聲。 司馬庚沉默片刻,轉身面北,躬身道,“叩問陛下圣安,吾皇萬歲萬歲萬歲?!?/br> 群臣皆隨之拜服,“陛下圣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呼和聲響徹云霄,數萬人伏于階下,崔漾靜聲道,“若與行刺一事有關的,趁早站出來,現在坦白,自戕謝罪,可免夷滅三族?!?/br> 禁衛森嚴,鎧甲刀兵泛著冷意,那一雙鳳目里帶著平靜的寒意,諸臣驚懼,紛紛請罪,“臣不敢?!?/br> 崔漾姑且按下不表,讓他們都起來,“今日良辰吉日,除刺客一事,前事朕一概不究,萬望諸君盡顯才能,安國興邦,今日都回去好生修整,自明日起,晨寅時金鑾殿議政?!?/br> “大司農,左右都水、長丞留下,其余都散了?!?/br> 大多朝臣都未立時退下,神情躊躇忐忑,又知曉安平王重傷,也不敢耽擱,先恭送了皇帝。 到此時,司馬庚便再難堅持,意識昏沉,站立不住。 郭鵬對此人原本便又敬又怕又恨,這時見他舍身相救,便只剩下尊敬和好感了,上前扶住,將人背進內殿,放到了床榻上。 章戍、元呺進來回稟,“褚寰是前翻義和坊行刺一案的漏網之魚,他并非范家人,卻是范陽的門生,先前隱藏得很好,連范陽出殯他都沒有祭奠相送,讓他逃過了篩查,不想竟是預謀行刺?!?/br> 崔漾擰眉,半響未語。 太醫正徐令、太醫丞張青候在一旁,張青越看越驚疑,反復確認過,不得不稟報,“這……安平王傷口的位置,竟和陛下傷勢相同?!闭f相同是含蓄了,簡直一模一樣。 崔漾當時便發現了,她礙于要‘病弱’,察覺到有刺客時便未動,隱在禁衛隊里四名暗衛能料理,卻不想司馬庚反應極快,且非常冷靜,錯步擋在她身前后,須臾間分明往右移動過,恰好讓那匕首自琵琶骨下穿胸而過。 司馬庚或許不擅武藝,不擅醫術,但這個位置受外傷,會不會丟命,顯然明擺著。 人已經昏迷了,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神情卻十分安和,崔漾看半響,聽外頭藍開說百官還沒走,都在外候著,想請安,便叫宣進殿來,先出去了。 章戍和楊明軒立在殿內,楊明軒嘆氣,“說到底,安平王確實是立刻便護住了陛下,這一搏也是用命搏來的,陛下這個人您也知道,有時候是很……不管怎么說,安平王的性命是留下了?!?/br> 記仇,也不愛受恩,再加上有點貪花好色的毛病,安平王此人,實乃是占盡天時地利,若是個無才無貌的,講句真話,約莫在逃跑被抓時,墳頭就已經長草了,偏偏禪位大典上冒出個刺客,叫他硬生生搏出了一條血路。 楊明軒話說得含糊,章戍也心知肚明,卻話少,并不多言,真叫此時殺了安平王,才叫讓人心寒,陛下此舉,反叫他看著舒心,歷來的帝王都愛叫廢帝暗中‘病故’,但眼下再難有人撼動陛下根基,留不留的便也無妨。 楊明軒心里也清楚,便不再多言,聽外頭臣子進了殿來,叩問圣安,便也整理官服,先出去了。 臣子們上前請安,問過安平王情況,東拉西扯一通,也不肯走,只神色忐忑遲疑,欲言又止。 崔漾思忖片刻,吩咐藍開帶人去庫房搬東西。 是從漠北帶來的牦牛rou干,鮮香麻辣,崔漾養胃,并不吃這口,漠北那邊送來就一直放著,味道卻是不錯的。 “漠北來的特產,都拿些回去嘗嘗?!?/br> 司馬庚剛醒來,聽這‘一國之君’大大方方分給臣子發牦牛rou干做見面禮,一時也啞口無言。 藍開帶著宦從們幫著分,他理會得陛下的意思,這時便不管官職大小,一應按順序都等量分,到兩箱子分完,人人有份,陛下過往不究的意思也表達到了。 不少人都松了口氣,拿著這‘禮輕情意重’的牦牛rou,看不比旁人多,也不比旁人少,提著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心放下了,便又記掛起了要事。 薛回一升連升幾級,一躍成太常丞,位置靠前,后腿被踢了兩腳,知道踢自己的是有實權的廷尉左監,回過頭包容地笑笑,其中真意只佯做不知。 太常主掌宗廟禮儀,對宮中之事有諫議敦促之則,但再急薛回也不想當這出頭鳥,且他家里人丁單薄,在上京城孤立無援,才、貌、權勢半點不搭邊,后位左右與他薛家沒干系,又何必惹得陛下不高興呢。 他正眼觀鼻,鼻觀心,冷不防后背被人推了一把,直接就被推出了官列,這下整個金鑾殿的人都看著他了。 “問陛下選后宴的事?!?/br> 薛回訕笑,只好出列,拱手行禮問,“臣斗膽,有關于三月后選妃宴,陛下可有需要囑咐臣等的?!?/br> 崔漾笑了笑,示意他起來回話,“由太常寺來督辦選后宴,各家子弟報上名錄后,你負責初篩,篩出十人,驚蟄前把這件事辦好便可?!?/br> 聽聞由太常寺負責,初篩篩出十人,朝官都急了,急急忙忙出列,“陛下不可!陛下天人之姿,鳳閣龍樓,一國之母關乎江山國本,便是千千萬萬人供陛下挑選也應當,薛太常畢竟初任太常之位,選后宴的事交給他,選出來的人如何能合陛下心意,此事萬不能草率呀!” 薛回聽得嘴角抽搐,再一看這滿朝文武,有老神在在的,有竊喜的,但很多是擔心十人數太少,過不了初篩,連陛下的面也見不到,那便一點希望都沒了。 他被嘲笑出身低微見識淺薄也不生氣,只立在一旁,聽陛下吩咐。 崔漾似笑非笑問,“卞愛卿有什么好的提議么?” 那臣子忙道,“不如各家選一名子弟參加遴選,陛下一一見過,再做定奪?!?/br> “臣附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