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歸墟 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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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此人并非女子!”裘潮生并指指向落地站穩的沈墟,氣得兩眼直往上翻,一把推開白荷,“純陽之體,練的又是純陽內功,你,你想害死我!” 白荷被他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慌得沒了主意:“怎,怎么會……她明明……” 她望向沈墟,沈墟摘下面紗,美人盯著裘潮生,表情似乎有些費解,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剛剛你在吸取我的內功?” 聽這嗓音,確乎是個男人。 白荷臉色徹底慘白如雪。 要知道,裘潮生所練摘星手乃世上最剛直殺傷力最強的一類武功,一掌擊中,余波強勁,中掌者連心脈都被震碎,此類武功本就不易練成,練成后走的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每用一次,全身經脈就脆上一分,發展到后來,脆弱的經脈無法承受如此兇猛陽剛的內功,便要尋求陰陽調和之法。摘星手流傳下來的內功心法里,就有專門吸取他人內功化為己用的上乘心訣,此心訣奪人畢生武功頗有些陰損,所以歷代摘星手要么不屑去學,要么學了也從不張揚,是以江湖中人知之者甚少。 而既要陰陽調和,自古男為陽,女為陰,所以裘潮生不得不尋來一批習武女子,吸取她們的屬陰功法來保全自身。為掩人耳目,一直以來,白荷替他尋的都是些魔教女子,這些女人既入魔教,便都是為非作歹的惡人,死便死了,剛好替天.行道,所以她從不心存愧疚,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是此事一直暗中進行,行事之人也都經過精挑細選,頗為謹慎,怎知今日竟出了這么大的紕漏! 莫說東窗事發辦事不力,竟然錯把男人當作女人送了進來,干爹責怪她事小,因錯吸內功不慎身亡才事大! 電光石火間,她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濡濕。 “閣下冒充女子,混入我府中,不知意欲何為?”那廂裘潮生強忍喉口腥甜,裝作鎮定,出口詢問。 “是為調查近日來瑯琊城中諸多女子失蹤一案?!鄙蛐娴?。 “哼?!濒贸鄙缀烧惺?,白荷連忙爬過來,他順勢把著白荷的胳膊,顫巍巍穩住聲線,“此案與我大同學宮有何干系?” “失蹤女子現都在這座宅子的一口枯井中,宅子是你的,自是與你有關?!鄙蛐娴?。 裘潮生瞇起雙眼:“少俠怕是看錯了?!?/br> 沈墟搖頭:“我親眼所見?!?/br> “親眼所見?”裘潮生肩膀抖動,仰頭笑將起來,而后收口,沉聲道,“走出這扇門,端看何人信你?” 沈墟蹙眉:“真是真,假就是假,大同學宮還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總會有人信我?!?/br> “哈哈,那你先得出的去這扇門!”裘潮生單手掠過案上茶杯,啪地摔在地上。 摔杯為號。 突然“砰”“砰”“砰”,三聲大響,三人破窗而入,同時落地,齊刷刷朝裘潮生彎腰作揖:“宮主!” 三人中沈墟只認得一人,乃兵器堂堂主蕭觀。 裘潮生頷首,在榻上緩緩坐下,他仍然飽受著真氣暴漲之苦,手腳止不住地痙攣,他張了張嘴,沈墟在他下命令之前搶先道:“且慢,動手之前我有一事問你……” 裘潮生沒興趣聽他廢話,話也不說了,只揚了揚手。 他養的那三條惡犬得了令,二話不說,便圍攻上來。一人使鋸齒刀,一人使判官筆,一人使哭喪棒,出手皆狠辣,瞄準要害,招招致命。 沈墟心知若不先解決這三人,就難以與裘潮生說上話,說不上話,也就無法質問他師父究竟是不是死于他手。 沈墟輕聲嘆了口氣。 他實在不想打架,也實在不想殺人。 他不明白為何他從未殺過人,人人卻都想殺他。 第46章 玉盡歡輾轉尋到了沈墟的不欺劍。 此刻,他正抱劍立在一間不起眼的石屋前。 石屋坐落在宅院西北角,被參差不齊的小樹林掩住,屋前有一片光禿禿的空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具余溫尚存的尸體,火紅的鮮血自他們咽喉處細長的傷口處涌出,游蛇般一寸寸蜿蜒至腳下。 樹影婆娑,靜默的空氣中彌漫著殺戮的氣息。 這氣息過于熟悉。 熟悉得令人作嘔。 木門吱呀一聲響了,屋里緩緩步出一人,深紫的衣裳,陰柔的臉,他邊走,邊用錦帕拭著薄劍上的血漬,那劍薄如柳葉。劍的主人雖愛殺人,卻從不允許他的劍染上血。在他眼里,血都是臟的,人都是齷齪的,只有他的劍才是天地間最干凈的。 他低頭走出五步,倏地腳下一頓,悚然抬頭。 屋外竟有人。 活人。 一瞬間,氣機驟凜,殺意橫生,柳眉劍劍身輕吟,險些出手。 好險。好險。 若真的出手,死的便是他自己。 來人長身玉立,不知從哪兒現扒來了一身黑金長袍,劍眉微挑,唇角含笑,永遠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睥睨塵下的嘴臉。 他扭動僵硬的臉,扯出敷衍的笑:“尊主?!?/br> 一聲尊主,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聲氣中的不甘與屈辱。 “秦塵絕,你近來似乎很忙?!兵P隱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注視著他。 “不敢當?!鼻貕m絕的目光輕輕掃過地面上的尸體,最后垂下去,落在鳳隱身前三尺處,“屬下聽從圣姑之命,輔佐尊主,自當盡心竭力?!?/br> “聽從圣姑之命……”鳳隱眸中精光閃動,狀若漫不經心,朱唇輕啟,“這么說來,你今日殺人也是圣姑授意?” 秦塵絕不語。 鳳隱眼角瞟向石屋:“圣姑也命你殺了宇文嵐?” 秦塵絕細眉隆起,拱手:“宇文嵐研制的鴛鴦蠱害我圣教諸多女子命喪裘潮生之手,此案牽連甚廣流毒日久,我代燕長老出手,鏟除此等助紂為虐之徒,也是屬下分內之事?!?/br> “哦?照你這么說,本尊還得夸你殺得好?” “屬下不敢居功?!?/br> “你的確不敢,此事全經本尊之手,眼看即將有個結果,你卻半路跳出來殺人滅口,真叫人懷疑,你是否別有居心?!?/br> “屬下對圣教的忠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哈哈,左護法言重,其他暫且不提,我只問你?!庇癖M歡微微側首,不厭其煩地重復了一遍,語氣越發溫和,“你殺宇文嵐,確乃圣姑私下授意?” 他與人說話時語氣放得愈和善,腹內怒火就燒得愈盛。每每如是,從無例外。 圣教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鳳尊主打小就是個變態。 秦塵絕默默與他對峙了須臾,后背逐漸被細汗濡濕,終于還是垂眼道:“屬下尚未來得及將此事稟報圣姑。之前尊主假借宇文嵐名號給楚寶兒使了鴆羽牽機引,屬下擔心,她若活著,遲早會拆穿此事,于大計百害而無一利……” 話未盡,只聽砰的一聲悶響。 他整個人就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一丈遠開外的門板上。 脆弱的木門向里倒塌,裂成數塊,而他,則壓在了方才被他一掌震死的宇文嵐身上,宇文嵐一雙干枯無神的灰色眼睛猶有不甘地瞪著他。 哼,不過是區區一只螻蟻,死就死了,何足道哉? 他緩緩翻身,屈膝坐起,捂著被踹的胸口悶悶笑出了聲。 “呵……呵呵……” 每笑一聲,被勁力震碎的肋骨互相摩擦,就發出一陣可怕的喀喇響動。 “你在笑?”鳳隱沉了眸色。 他背手立在那兒,袍擺無風自動,那般狂傲不羈,漆黑天地間似只盛得下他一人。 秦塵絕仰頭望他,面容扭曲,似哭似笑似痛苦又似不敢置信:“你竟為了區區一個毒寡婦與我動氣?” 鳳隱:“……” 秦塵絕:“你變了?!?/br> “人總會變的?!?/br> 秦塵絕:“可你變得像個人了?!?/br> 夜色里,鳳隱的面容隱在團團霧氣中。 秦塵絕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對方臉上定是寫滿了諷刺。若放在從前,鳳隱聽到這話,定要刻薄地回上一句“我從來都把自己當作是人,只有你,才視自己如一條狗?!?/br> 但今日,他沒說話。 秦塵絕捕捉到這一絲異樣,若說天地間何人最了解魔教鳳大尊主,唯他秦塵絕一人耳。秦塵絕滾了滾眼珠,文秀的面上掠過陰霾:“你整日與那個叫沈墟的劍閣小子廝混在一處,常言道,近朱者赤,你該不會是受他影響,妄想棄暗投明……” “閉嘴?!兵P隱淡淡道,“你還不配提他姓名?!?/br> “我不配?”秦塵絕微微一愣,隨后引頸大笑,口中血沫襯得白牙森森,“我不配,你就配嗎?哈,鳳隱啊鳳隱,你是何人,他是何人?圣姑若是知曉你與一名劍閣弟子惺惺相惜恨不能生隨死殉,你為他做婦人之仁棄大業于不顧,你覺得圣姑會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鳳隱嗤笑,“你暗中作梗,乘興殺人,肆意打亂本尊的計劃不說,還造謠生事,污蔑本尊與男子有染?秦塵絕,這么多年了,你的狐貍尾巴,終究是藏不住啊?!?/br> “若真是空xue來風,我自會去圣姑座下領罪受罰,可若……咳咳……”秦塵絕咳嗽兩聲,起身撣去衣上灰塵,細長如蛇眼的眸子里迸出寒光,“可若被屬下不幸言中,尊主,您縱是犯下天大的過錯也自是無礙,虎毒尚不食子,圣姑不忍心動您,可憐那沈墟……” “他不過是本尊的一枚棋子?!兵P隱斜眼睨他,“你拿一枚棋子來要挾本尊?” 秦塵絕喉中一哽,舌尖上的血腥味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時機未到。 “屬下不敢?!彼麊÷暤?。 “諒你有賊心沒賊膽?!兵P隱捻了捻袖中手指,“別怪本尊沒事先提醒,哪怕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也大有用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道理想必也不用本尊多加贅述,你只需記著,本尊苦心孤詣,謀劃多年,我手中的棋子,每一顆的小命都比你來得珍貴。今日你殺宇文嵐,已是破了一次例,再有下次……” 他欲言又止,抬眸望來,毫無預兆地粲然一笑。 秦塵絕如遭雷殛,面如金紙,體內碎裂的肋骨又開始疼了。 ==== 那廂沈墟與大同學宮三位堂主斗得火熱。 兵器堂堂主蕭觀曾在劍閣鎖云臺上使毒挫敗劍閣前掌教風不及,沈墟一直記著此事,今日舊賬新算,對方既要置他于死地,他也不必再多有顧慮,你來我往間盡是殺招。 另二人中,使一對判官筆的是見性堂堂主郭成章,使蛇頭哭喪棒的是妙手堂堂主尹西。江湖上使外門兵器者,必有特異之處。那一對判官筆乃純鐵鑄就,重若千鈞,中有機括,按下則有利刃彈出??迒拾魟t不知是何種材料所制,軟若橡膠,專在出其不意之處扭轉點xue,防不勝防。 他三人棍棒刀摻合交雜,里外配合,奔走來去,呼喝聲中,逐漸在沈墟周身形成一張看不見的力網。此前數十招拆解下來,他們自詡內力不比沈墟深厚,而沈墟手無兵器,多有掣肘,權衡之下,便想以苦纏久斗之法拖垮沈墟。 沈墟自然也看出對方用意,但并不在意,近日來他一直在摸索煉化太霄神功,正苦于無人練手,不知內功進益如何,今日剛好借此三人來一試身手。 如此再糾纏一陣,他隨手賣了個破綻,蕭觀性子浮躁,見有機可乘,率先舉刀來攻。 “別上了他的當!” 力網一破,另二人隨即出聲喝阻,已是不及。 沈墟右手回轉,施展出一記平平無奇的小擒拿,穩穩握住了那錦衣富貴刀的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