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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衡短暫一愣后啞然失笑,倒也未受懾般喚退那幾劍客,從內懷中掏出張紙。 阿娟見了頓時是面色青白,哆嗦起來! 蘇東衡展開紙張豎到面前發笑道:“姚大人,這一紙賣身契,白紙黑字,正是您身后那小子的。在下只不過來尋回恰好跑丟至大人府上的東西,大人有何理由偏要阻攔?” 姚十三卻充耳不聞般只搖著扇轉向阿娟,眼角中轉著玩味意,溫笑起問:“你是想留還是要走?” 阿娟退了半步,怯生回道:“可他拿著我的契……按國法,私藏奴隸乃是重罪,大人您……按例必須交我出去的?!?/br> 姚十三嗤笑,瞇起眼輪道:“我是問你怎樣想,跟著你家道長這些時日,還沒學會動些主見吶?” “我……”阿娟彷徨中將頭埋得極深,攪著手指悶不出話。 “那些罪不罪的不需你擔心,若你想留,我是出加倍的價再買下你的,或是……直接生奪毀紙的呢,都是不需你想的。小子,盡管給我個答案?!?/br> 蘇東衡難得受此冷落蔑視,險些藏不住怒,只道是將嗓音壓得極低沉聲道來:“姚大人,我可沒有再轉賣他的意思。阿娟,給我滾過來!在外這么久,也該玩夠了,看盡世間新鮮事物了吧?做奴的得了好便忘了本,不是這世間道理吧?” [為奴的人得了好便忘了本] 這話,還真他娘的耳熟能詳。 姚十三橫出羽扇攔住猶豫踏步的阿娟,煩躁侵了眉頭,甚是漂亮一張精致臉上起了漪。 他沒再回頭看那不爭氣少年,只冷言道:“最后問你一次,去,還是留?!?/br> 眾人皆是噤聲。 “阿娟?。?!” “呃哈……!喂,顧望舒……!” 顧望舒一口咬上顧長卿小臂,也不知道是跟艾葉待久了怎么急了都學會咬人了?狠是一口咬得顧長卿意料之外驚恐縮了手,這人便趁機尋空鉆了出去,直是沖進人群之后! 顧望舒不顧禮節揮手撥開人群大吼:“阿娟!你回去!” 蘇東衡劍眉輕挑,歪頭看向身邊顧望舒,得了愿般開心笑道:“小阿舒,終于肯出來見我了?不瞞你說,我此程雖為接我家小奴,更是想再見你一面呢。上次一別,都沒來得及……” “阿娟!別犯傻,我叫你回去!” 哪知顧望舒根本就沒理會他!只全心喊阿娟回頭! 顧長卿見狀沒了法子,只能也跑上前去,刻意隔在蘇東衡視線中間,硬生切斷他那令人不適看向顧望舒的目光。 在阿娟面前,攔他的人,奪他的人,與護他的人。他確實茫然不知所措的,在為自己而僵持不下的眾人之間噙住下唇,伸手解開脖頸上裹纏的紫綾。 一圈圈,一層層褪下之后,露出曾經長時間被束頸圈而留下的觸目驚心的紅痕! 阿娟慢慢挪下幾層臺階,眼中含不住的淚在對上顧望舒發自內心焦急擔憂神色后,再是忍不住奪眶而出。 少年在顧望舒面前緩身跪下,在他瞬間失神惶恐直視的視線中滑下,以額頭觸地,行了大禮。 “阿……娟…” 顧望舒不敢低頭看他。仿佛已從這動作中預判到他將會說出什么來。 “阿娟,承蒙主子收留照顧。大恩大德,唯來生得以回報。阿娟一生為奴,烙印刻在身上洗不掉,再做不回人,這輩子也就這么爛了。不愿再連累諸位,有違主子期望,還請望您……就此忘了我?!?/br> 少年久跪后起身,再是沒回過頭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風帶動少年頭后發帶飄揚,似有似無撩撥了顧望舒的手腕。卻是相互心照不宣,誰都沒能鼓起望向對方的勇氣。 阿娟在蘇東衡得意笑容中被挽進懷里,推進那二乘馬車之內,落了幕簾。 顧望舒木然低首,看地上阿娟跪過的位置留下枚巴掌大的小木牌。 刻著個漂亮的娟字。 “何苦……要做此選擇?!?/br> 人群未散,蘇東衡坐在馬車內,隔著薄紗簾幕隱隱看著顧望舒彎身下去拾起個東西,又瞥向身側畏畏縮縮老實蜷著的阿娟,兩指夾起他身上海棠紫水波綾衣。 “他給你買的?確實好看?!?/br> 少年惶恐回頭,于馬車滾滾木聲掩蓋下,片刻猶豫后,發瘋了似的脫解起衣裳。 姚十三原地臉色發白眉頭攥得生緊,以至于兩側兵士全都盯死他們軍師眼色,做好隨時抽刀搶人的準備,卻是隔了好半晌,才聽他譏諷一笑道了句:“回去吧,反正他自己選的。沒意思得很!” 人性還真如難圓破鏡,摔碎只需瞬時容易,可若再想使其重圓,難免割得修整之人滿手傷痕。費盡心思重整的鏡面,還留下粗糙難看疤痕不說,反倒更為脆弱得一觸即碎。 道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徒留期望招致絕望。 姚十三收盡眼中陰邪化成惡念。那還不如就放任其碎成萬瓣??!一個人不夠,他要這個俗世…不只俗世,他要這天地,都陪他一同摔得粉碎!這才是真的有趣!有意思! 怨戾到了嘴角,卻成個最坦然的笑。 “道長,算了吧?!?/br> 他搖羽扇而下,走到顧望舒面前仰視道?!白晕曳艞壍娜?,神仙也救不了的?!?/br> 顧望舒愕然回神,看著面前收放自在游刃有余的大人,明明為了阿娟這般草芥人物敢動官兵抗國法,卻又能毫不惋惜拱手送出。比起羨煞他識時務者為俊杰,能屈能伸的干脆性格,更多的則是對這如此強大難撼的心態莫大的畏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