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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牙控制身形,又稍微順著罡風力道滑步向周臨的位置,耳邊轟然響著能震顫神魂的悲鳴與嘶叫,如同墮入黃泉水中。 片刻后,在黑霧中隱約看到一道歪歪扭扭的人影。 他立馬把豁口劍往下插入一堆堅硬的黑巖中,借此穩住身形。 只見幾步之外,周臨死死扒拉住一堆亂石,倒也聰明,用黑斗篷把自己裹了嚴實。 然而就在對方不遠處,一個熟悉的氣流漩渦緩緩移動了過來…… 夏歧被亂流震得神魂發麻,聽覺如同喪失了一般,他只得用影戒給周臨傳訊——你別動,我過來。 便見黑斗篷里露出一雙驚恐濕潤的金色豎瞳,萬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夏歧見他還沒有失去意識,稍松一口氣,卻見周臨忽然站了起來,主動往那個移動過來的氣流漩渦里鉆了進去—— 要不是姿勢太決然利索,夏歧都懷疑自己看錯了……這人莫不是摔壞腦袋了? 他目瞪口呆,微張的嘴猝不及防吃進一口氣息混亂的風,一時不知道周臨傻了還是來救人的他傻了,忍不住用影戒傳去:“……你就算恨我也不必在我眼前自殺?!?/br> 此時周臨的影戒卻是什么也接收不到了,他入了氣流漩渦的一瞬,便被魔藤迅速纏繞上,痛苦地緩緩跪了下去…… 周身罡風漸猛,黑斗篷被吹得幾欲飛揚起來,夏歧堪堪捂住,露出的肌膚被劃開道道小口。 救的人自尋死路,他身陷魔氣勁流也一時無法返回。若是用劍劈開周臨周身的氣流漩渦,兩人便都失去了支撐,那得被卷入沉星海,陪周臨一起上路。 他如今進退不得,不由在心里低罵一聲。 周臨正在被抽取神魂,魔藤纏繞,面上痛苦得幾近痙攣。 夏歧心知耽擱得越久則越危險,他一咬牙,打開芥子取出一袋東西,芥子開啟的瞬間,他隱約聽到清宴失了冷靜的聲音。 他一陣心虛,卻無暇顧及,手里拿著陵州秋水湖燈會上,聞雨歇給他升境界的靈材。 他心里一橫,松開了袋口—— 蒼茫遼闊的曠野中,一片不斷翻騰涌動的海霧緩慢朝著海岸移動,所到之處飛沙走石,萬物枯敗,雪絮雜亂。 倏然,一道道雪亮靈氣從滾滾濃霧中四溢而出,像穿過厚重烏云的敞亮天光,那黑沉海霧如同黑暗一般,竟不斷被驅逐退去。 夏歧在風暴的中心捏著靈材,未入定而強行開光。 引得天地間的稀薄靈氣聚集而來,與靈材交融共鳴,周身暴漲的靈氣與醇厚清氣漾開,如重石無聲落水,又引悍然巨浪。 周身氣流漩渦被強勢沖得崩散,海霧終于像是怕極了光亮與清氣,立馬退避而去。 靈氣霸道地涌入四肢百骸,渾身經脈不堪重負地瘋狂抵抗和撕扯,夏歧在幾欲發顫的疼痛里咬牙扛著,汗水很快便把黑斗篷內的衣服浸透。 他早就筑基圓滿,升境界的靈材也有了,但因為體質特殊,無法入定,一直沒有找到適合調養的時間來開光。 此時開光太過冒險,但他心大如牛,只覺得以往再艱難的事情都挺過去了,這番也應該沒問題。 他卻沒想到不僅經脈,連五臟六腑都錯位一般……仿佛在嗤笑他的隨性。 然而神識也愈發開闊堅韌,靈感更為敏銳細微,周身方圓幾里的景象納入識海之中。 兩相奇妙感覺的碰撞下,他幾欲失去神志。 周臨周身的氣流慢慢消失,震驚地看向他,又倏然回神,急切尋下一個漩渦想繼續投身進去。 然而周身漩渦潰散,海霧也慢慢從兩人身邊流走。 他掙扎著,似乎想要放開巖石,隨著海霧滾入沉星?!?/br> 夏歧不知周臨怎么對那致命的氣流這般狂熱,而對方面上卻帶著決然的瘋狂和悲意。 他緊緊握著劍,謹防自己被海霧拖走,向周臨伸出手。 “過來!” 周臨倏地回頭望向他,滿面悲意一滯。 夏歧從牙縫里一字一句擠出:“周臨,你想清楚,只要再過去一步,誰也無法把你拉回來!” 周臨怔愣地看過來,眸光晃動,蒼白破裂的嘴唇微微煽著。 片刻后,面色灰敗了下來,終于搭上夏歧的手。 夏歧忙把這混蛋東西拉了回來,眼疾手快把人緊緊摁在巖石后,防止兩人被退去的海霧卷走。 他在肺腑劇痛里忍不住抽了口氣,悶聲罵道:“那氣流是你老家?這么急著鉆進去?” 周臨神魂失去大半,眼神渙散而痛苦,喃喃道:“……我不要那一半妖魂……” 夏歧驀地睜大眼,所有罵聲卡在胸腔。 他忽然明白了周臨的意圖……是想借氣流漩渦抽掉身上那一半妖魂。 原來周臨就算在霄山生活了二十年,也沒有忘記幼時光怪陸離的那五年。 而他身體里那一半妖血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屈辱,跗骨之疾般時刻提醒著他的由來。 夏歧疲憊萬分:“你以為那漩渦只會帶走你的妖力?待到你那一半妖魂被抽取,靈臺有損,魔氣侵入就是頃刻之間的事,你還能活命?” 周臨睜大眼,金眸無聲滾下淚珠,頭發被之前的罡風齊下顎削斷,此時齊整貼在耳廓,身形竟比他還瘦弱不少……昔日張牙舞爪的小少爺有幾分無助的錯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