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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秋石緩緩張開了眼,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古老的樹洞中,腦下枕的是薜荔,身上蓋的是蘭草,不知為何,這些芬芳草木,竟都是溫暖的。 赤城?他帶著笑意問,誰是赤城? 那人沒說話,撫摸著他發頂的手掌,穿過發絲,順著他的臉側滑下來,捉住他的手掌攤開,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了燕赤城三個字。 你叫燕赤城。謝秋石道,你以前從沒和我說過。 你也不曾問過。那人的手離開了他的臉,轉而去撫摸他手腕上正在愈合的刀傷,毒解了? 唔,解了。秦靈徹給我吃了個糖球丸子。謝秋石老老實實地回答,又追問道,我不問你,你就不告訴我了么? 你從不叫人名字,那人看著他的眼睛,我一直在這里,這里也只有我一個人,你來,便只有我,不需要名字。 燕赤城。謝秋石輕輕地念了一遍。 那人遲疑了一下,然后應了:嗯。 一陣輕微的怔忪后,謝仙君眉開眼笑起來:燕赤城。 燕赤城抬起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天光也無法照進那雙漆黑的眼,幽暗的瞳孔里只映著他謝秋石的影子。 我喜歡叫你的名字。謝秋石愣愣地說道,我叫你的名字,你就看著我,我叫旁人的名字,他們就低下頭。我喜歡你搭理我。 燕赤城沒有說話,他輕揮了一下手中短笛,環著謝秋石的老樹伸下枝丫,濃長的綠意簾幕般覆在他身上,讓他像雛鳥一般被環在窩巢中。 謝秋石瞪了瞪眼,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身上浮起一股熱意,他雙頰微紅,垂了頭任柔軟的細發拂過目畔,岔開話題般訥訥道:秦靈徹說,我這樣殺了臨堯,旁的人會更恨我。若我用問心泉,任臨堯因劫而死,他反倒可以死得其所,得個什么什么追封,旁人也不會怪到我頭上。 燕赤城微微頷首,不知是表達同意,還是只是表示聽見了。 他們為什么要恨我?謝秋石費解地問,他們平素與臨堯也沒什么往來,我殺了臨堯,又不是要殺他們。 他們覺得,臨堯是你的友人。燕赤城道。 臨堯是我的友人,謝秋石癟了癟嘴,可我總不能因為他是友人,就不殺了他吧? 燕赤城看著他,他委屈巴巴地吸了下鼻子,燕赤城寬縱地挑了挑眉:他不是你的友人。 謝秋石嗯?了聲,異常不解。 我不知旁人眼中,你是什么模樣。燕赤城嘆了一口氣,但我知道你不會殺真正的朋友。 謝秋石眨著眼睛:朋友還有真假之分么? 朋友沒有真假之分,燕赤城站起來,可你并不懂什么叫朋友。 語畢,他轉身抬步便走,謝秋石莫名覺得自己似乎惹惱了這人,一陣慌亂涌上心頭:燕赤城! 燕赤城腳步一頓。 你憑什么這么說我?他撒氣般無理取鬧地叫道,好像若是燕赤城生氣,而自己不著惱,自己就吃虧了一般,你又懂我什么? 我懂你。燕赤城忽然回過頭看他,玉雕神像般的面容攏在枝葉的陰影下,神人一般的無瑕中,泛著淡淡的陰霾,我知道,你若懂了這些你一旦懂了這些 他的聲音滯澀在喉嚨口,謝秋石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然后耳邊響起了燕赤城低到難以明辨的聲音: 便不再只歸我一人了。 謝秋石知道燕赤城沒離開多遠,只因那淡淡的草木幽香始終環繞在鼻端。 他難得安靜地在蔥蘢草葉間睡了一覺,醒來時便又生龍活虎,適才一點似有似無的不快蕩然無存,心中甚至有幾分私密的竊喜。 燕赤城仍坐在他們常坐的石桌前,桌邊放著一碗桃花香酪。 謝秋石笑道:怎么知道我愛這個? 燕赤城搖了搖頭:秦靈徹遣人送來的。 謝秋石一撇嘴,唔了聲,有點倒胃口:擱著吧。他方才還教訓了我一宿,這當兒又假惺惺扮好人了。 說著扭過頭,把自己整個兒松鼠似的蜷進樹洞里。 燕赤城只含笑看著他,深漾漾的目光好像看到他心底。 鼻端的奶香搔得他發癢,他不舒服地挪了下屁股,訕訕看著燕赤城道:我是半點也不想吃。但我也不想得罪秦靈徹。要不你端過來喂我? 燕赤城低笑出聲,輕輕勾了勾手指,一副桌椅已挪到謝仙君安居的樹洞前,他攏起寬大的袍袖,捻著調羹,將那奶酪舀起來,送到謝秋石唇邊。 謝秋石瞅了瞅他,脖子一縮,和只鷺鳥似的,找準了舒服的進食姿勢,才探頭飛快銜走了芳香四溢點心。 別急。燕赤城輕聲告誡他,要灑了,去哪兒學小貓掉眼淚去。 謝秋石瞪著他,很快又被他的說法逗笑了:我要真掉眼淚,必得掉出開天辟地之勢,叫你,叫秦靈徹都刮目相看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