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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娘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褪去,他愣神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道:那你為何這般問我? 我也不知道。石頭小聲道,就是想問問,不問我渾身不舒服。你說燕赤城不會染煞,是真的么? 水娘支吾道:確是如此吧,主人師門似乎都是這樣的。 他還有師門?石頭驚道,那會是什么樣子? 我勿曉得的!水娘連連擺手,謝少爺,我勿好妄議主人的。 石頭皺眉,再遲鈍也隱隱反應過來,在提到不擔心燕赤城之后,水娘似乎便不想再和他多話了。 接下來幾天他過得比愈發不順心,對著燕赤城時總覺得哪里別扭,水娘又不再同往常一樣傾心傾力陪他頑鬧,他思忖著自己是不是該擔心一下燕赤城,只是一想起孽煞二字,心中便又不安至極,一連幾夜都驚出一身虛汗。 他想問問燕赤城這是怎么回事,或者讓燕赤城給自己找個大夫,最終都沒能開口一對上那雙黑眼睛,前幾夜好不容易克服的恐懼便變本加厲襲來,他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間變得比過去更怕眼前的仙君,仿佛多看一眼夜里就會做噩夢。 于是他抱著自己的被褥從燕赤城的床上挪到碧紗櫥,又從碧紗櫥搬到外間,最后搬進湖對岸的小屋,燕赤城也沒問什么,依舊對他予取予求,只偶爾意有所指地囑咐他不要貪玩。 石頭沒當真,搬走前還指著床榻問:我和你天天顛鸞倒鳳,在你心里算煞嗎? 自然不算。燕赤城無奈道,怎么這么問? 我怕雷劈我!石頭嚷了句,還沒等仙君答話,便抱著枕頭兔子似跳出了屋外。 當晚他果真頭一沾到枕頭就做了一個噩夢,這回的噩夢和過去不同,十分清晰,他夢到自己變成一把在大火中燃燒的利劍,削豆腐一般揮刺劈砍,地上零落著臟腑血rou,他踩在上面,像踩著柔軟溫熱的地毯,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暗紅的腳印。 血雨洇進衣領,他拿手去抹,才發現手上還掛著一副心肝,他怔然看著,接著兜頭一盆血水傾下來,淋了他一身一臉。 石頭尖叫一聲,從床上直坐起來,下意識喊:燕赤城,我做噩夢了! 室內悄悄,無人理他。 燕赤城,我做噩夢了,他又啞聲道,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熱。 他仍然沒有得到回音,噩夢的余韻漸漸褪去,耳目逐漸清醒,他才意識到燕赤城不在屋內,也聽得了窗外的雨聲。 石頭掙扎著爬起來,支著身打開了窗戶,想看一眼對岸燕赤城的居所,卻發現白衣墨發的仙君正立在湖心,負手而立,任由傾盆大雨澆在自己身上。 燕赤他動了動唇,卻沒喊出聲。 只見那仙君神色懨懨地看著天際,雨水順著眼窩流下來,像淚漬一般,幽碧的眼瞳暗色彌漫,里頭的神色十分復雜,讀不出是愧是仇還是恨。 喀嚓數聲輕響,石頭張大了嘴,眼睜睜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發狠似的一根根折斷了自己左手五根指甲。 第20章 大夢人間醒(一) 石頭說不清離開小鏡湖當夜自己的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揄系正利??粗忸^那場大雨,看著燕赤城,身體仿佛自己有了動作,邁腿,下床,跳出窗外,走進雨里,腦子里亂七八糟給自己找理由:燕赤城專斷霸道,吃膩了糖醋鱸魚,水娘陽奉陰違,小鏡湖底下又過分清凈 總歸是因為待在這里不快活。石頭心道。 他糊里糊涂離開了水邊的小筑,繞過燕赤城的視線往一旁的山上揪著藤蔓往上爬,水娘察覺了他,問他要去哪兒,他交叉雙臂比了個大大的叉。 水娘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多話,安靜地看著他猴子似的往山上蹦。 石頭越往上蹦心跳得越快,他蹦著蹦著就看到山崖上零星的燈火,聞到了茶香、酒香、煙火香、脂粉香、綢緞香、燈油香他一時竟癡了,在燕赤城身上他從沒聞到過這些味道,燕赤城身上只有草木的氣息,是沉的,是冷的,自也是極清凈的。 上山崖前他往下瞥了一眼,小鏡湖已成了銀鏡似的小小一點,湖邊小筑只有芝麻大小,而燕赤城,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石頭說不上自己是難受多一些還是快活多一些,但燕赤城不再身邊,那種四周縈繞的壓力消散了,委實讓他覺得頭頂的風都輕飄了起來。 飄飄然間他忽地有了種馮虛御風、遺世獨立之感,仿若能凌駕于九天之上,石頭又驚又喜,張開雙臂,回想著自己從武陵派偷師的許多技法,即便記得不那么真切,身體也自然而然能施展開來。流風吹起長袖,他足尖點著蒼郁的枝葉,如鷂子點水,浩浩間竟能日行千里,他閉著眼任由天地間風吹雨淋,這天地卻像是他身子的一部分,云雨霧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黃金美玉,點石可成唾手可得。 燕赤城,你看我可厲害啊嚏!他興奮地大叫一聲,一個俯身往下飛去,兩邊清風撩起他細軟的鬢發,他鼻尖一動,微微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直把他打得清醒過來身邊那里有甚么燕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