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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赤城不是那種人。石頭低頭,輕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你不認識他,就別瞎說。 伏清豐瞧著他微垂的眼睫,訝然:你是真的認識燕赤燕仙君? 算認識,也不算認識?石頭煩躁地蹭了蹭一旁的墻壁,欸,我頭發里好像進了蟲子,你快幫我捉出來! 你別岔開話題??!伏清豐一邊倒了兩杯酒,一邊探出手去撩開石頭細軟的黑發,從挨近脖子的地方捉出一只豆娘,豆娘的翅膀泛著細彩的磷光,纖長的腳搭在石頭的鎖骨上,像一件漂亮的首飾,你和燕仙君到底是什么關系? 石頭抬著眼皮,看著伏清豐將豆娘放在寬大的衣袖上,輕輕一吹,讓纖弱的蟲借力顫顫飛起,瞎子似的東西撞了會兒,最終向著洞口那一點微光,搖搖曳曳地飄舞了出去。 我見過燕赤城鞭鯉。石頭突然沒頭沒尾地道,坐在湖邊,眼睛里什么也沒有,只用柳條鞭打池子里的鯉魚,打出一池塘彩色的鱗片,在陽光下,看起來很漂亮。那些鯉魚紛紛趕著去挨他的鞭打,運氣差的會死,變成白肚皮浮在池塘里,運氣好的就會被點化,一躍過龍門。 伏清豐啞然,酒送到唇邊也忘了喝,只是含著杯沿。 伏哥兒,你猜猜,石頭眨了眨眼睛,頑劣地笑了笑,你們武陵派會挨到哪一下呢? 伏峰主在杯中酒盡時倉促離開,石頭仰著頭,安靜地枕著腦后的石墻,抿著嘴唇,想以前的事情。 伏清豐想盤問他的生平,但他自認生平沒什么可講的故事,一路過來雖然滿嘴胡話,但也并非全是謊言。 石頭的本名確實叫石頭,而謝秋石,反倒是十四歲上燕赤城給他取的名字。 一十七年前,他出生在桃源津渡口附近的漁村,父母未詳,連襁褓也不曾給他裹一個,只往他嘴里塞了一粒美玉,便扔在村口的石墩上。 他本早該凍死餓死,所幸一對老夫婦貪圖他口中所含之玉,將他抱回了家中,撬開他的嘴,拿了他含著的玉去典當,換了大筆銀錢,便也愿意施他些稀飯湯水,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玉兒玉兒地叫他,教他說兩句話,喊兩聲爹娘,這般糊里糊涂的,也將他拉扯到了四五歲上。 只是好景不長,五歲那年當鋪幾個打手沖進老夫婦的茅屋,掄著扁擔罩著老夫婦一陣痛打,老夫婦邊哭求邊問緣由,當鋪的老板揪著他們去看當年當去那枚玉,原本澄澈清透、無裂無紋的玉心竟是給養出了一粒拇指大的石頭。 當鋪老板一口咬定是老夫婦做了手腳,拿了人去告官,倆夫婦年事已高,進去兩個人,出來只剩半個,奄奄一息的老嫗良心未泯,未將這樁禍事安在不諳世事的幼兒頭上,只是再沒喊過玉兒,到死也只喊他作石頭。 石頭倒也不在意,甚至覺得石頭兩個字叫起來還要響亮些。 老嫗死后,他便像脫韁的馬匹一樣敞開了四蹄,開始胡闖亂撞,吃東家的飯,挨西家的打,大偷大搶沒有,小偷小摸不斷,也沒想過要去干什么正經營生,偷不到東西就找到一顆老柳樹,挖個坑把自己埋半個進去,干瞪著眼,躺著等餓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運氣太好,多少有人愿意施舍他一兩個饅頭包子,他挖了三次坑,兩次被人救上來,一次是自己爬上來。 爬出來的那次是在十四歲上,夜里,他餓得眼前都是星星,比照著路邊的凍死骨盤算著自己大概還有幾天去死,突然,一陣糖醋鱸魚香沖進了他的鼻腔。 那香味并不十分濃郁,而是一絲絲的,斷斷續續,有風才能聞到一點,像細長的魚鉤一樣,鉤得他情不自禁地撐起了鼻子。 平常并不覺得多煎熬的食欲這回像把人架在文火上悶一樣煎難捱,他心道:這輩子不吃一趟這玩意兒死了也要化成厲鬼。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支著綿軟的身子把自己刨出洞去,點著腳尖往香味傳來的地方跑,準備吃上一頓好的再死。 這一追就追到了鎮上的客棧,他躲在窗外,看到了兩個正在偷偷摸摸開小灶的修士。 那群已經辟谷的,真不管我們的死活。一修士怒道,說要進個酒館,就拿眼白翻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不是要下館子,是要吃活人! 他說著拿筷子去戳盤子里炸得酥脆的松鼠魚,筷尖挑下魚瓣,酥香的魚皮淋了濃厚香甜的醬汁,還是guntang的,沾到筷子時輕輕地篳剝了一聲,盛滿香味的油泡嘩啦啦炸開。 石頭猛咽了幾口唾沫,思忖得想個辦法吃到這條魚,就見另一個年長些的修士折了大半條魚尾巴去,一邊大嚼一邊道:他們得意什么,修道之事到底還是要看仙緣,我就不信了,他們找到的玉,能有我們的稀奇么? 眾所周知,武陵仙君喜玉,這兩年武陵一宗下大小門派逢年過節都要搜羅一堆奇珍美玉供奉到各地神廟里,被挑得上眼的據說還能有幸得見仙君顯圣,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修士自是沖這份仙緣來的這般年紀還不辟谷,若不謀些捷徑,恐怕此生于仙道無望了。 石頭心想:我也有玉,我的玉絕對天下第一稀奇,其他玉石頭包著玉心,我這玉玉里包著石頭,不知道能不能拿來換你們剩下半條魚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