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131節
杜昉滿是愧疚:“阿郎,是屬下失職……” 謝青章冷著臉:“不是追究過錯的時候!你且說說,那店家是怎么回事?” 杜昉面色為難:“阿郎,我急著來尋你,還未來得及審問那店家?!?/br> 快至東市,謝青章沒多說什么,只呼出一口郁氣,用力一夾馬腹:“你速去將此事告知京兆府的王少尹?!?/br> “是!”杜昉不敢怠慢,連忙調轉馬頭,往京兆府而去。 謝青章快馬來到成衣鋪子,沉著臉進屋,看著那哭哭啼啼的店家時,眼中仿佛結了冰渣子:“是誰指使你幫著擄人?” 他氣勢嚇人得很,店家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哭得更厲害。 一旁的護衛走上前,說道:“這店家的夫君是個好喝花酒的,三月前在平康坊喝醉,被人設局簽下捉錢契,欠下許多銀錢?!?/br> “剛剛我們細問之后才知,兩日前砸她家店面的事,就是捉錢人帶著一幫散漢惡霸干的。這些人昨日忽然將店家夫婦的三歲獨子帶走,放話讓他們配合綁走孟小娘子,否則就別想再見到他家大郎?!?/br> 沒等謝青章細問,突然又有一名仆從從門外走進來,快速行了一禮,將葉懷信闖到國子監食堂、已經轉而往東市來的事,悉數說了出來。 謝青章動作一頓,尚未交代幾句,就聽見了外頭不斷靠近的馬蹄聲以及行人驚呼聲。 葉懷信已經到了。 第87章 京醬rou絲 東市,葉懷信所坐的馬車一路疾馳而來,惹得一眾行人趕忙退避左右。 “吁——”馬夫緊緊拽住韁繩,迫使馬車停在成衣鋪子前。 不等車輛停穩,葉懷信已經黑著臉從車內鉆出,快速下了馬車。 昭寧長公主府的數名護衛正守在鋪子門口,見到一身紫袍的葉懷信出現,紛紛面色一緊,誰也不敢相攔。 葉懷信大步朝前,氣勢洶洶地邁上臺階,步入鋪子內,一眼就看到腰背挺直、站在柜臺前的謝青章,臉色更黑了。 如今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昭寧長公主和謝青章必然是早就知道桑娘的身份,并且一直沒有聲張。 據他派出去的仆從所言,起初他從戶籍和各項文書查起,僅能知曉桑娘是何時來的長安,其余一概不知。一直到仆從尋上姜記食肆,私下掏出十多兩白銀,才從店主兒媳的口中問出桑娘為何來長安、其耶娘又是何姓名。 足以見,有人在其中做過手腳,刻意換過相關文書,讓卿娘的存在就此隱去。 如今看來,能使出這么一番力氣的,除了與卿娘交好、當年幫她更換戶籍和姓氏的昭寧長公主,還能有誰!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葉相公,面色極為難看:“你與長公主殿下何時知道的?” 謝青章神色自然,曉得事到如今無甚好瞞,便也坦然說了:“九月初八?!?/br> 對方一提這個日子,葉懷信便記起當時的情景——那日是卿娘生辰,他身體抱恙,在正屋見了前來探病的謝青章,還帶著對方看了妻女的字畫。 而九月初八算起,至今已經兩月有余! 葉懷信怒火更甚,老臉死死繃著,咬牙切齒道:“很好,非常好?!?/br> 他再也不看謝青章一眼,快步走向驚恐到哭不出來的店家面前:“究竟如何擄的人,說!” 多年積累而成的氣勢,如排山倒海一般撲來。店家渾身顫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謝青章微微蹙眉,朝著一旁的護衛示意。 那護衛會意,連忙上前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先言簡意賅說了起因、經過,又道明店主和幾名裝作客人的女子為何做了幫兇。 聽見她們都被捉錢人脅迫之后,葉懷信面上青白交加,問清與她們聯系的捉錢人姓甚名誰,然后甩袖離去。 謝青章目送葉懷信走出成衣鋪,當即找來兩名機靈些的仆從:“去暗中跟著葉相公,若是有任何有關孟小娘子下落的消息,一概來這間鋪子回稟?!?/br> 兩名仆從不敢耽擱,應了一聲“喏”,然后便離去了。 恰在這時,王離帶著京兆府的人手趕到,正好與葉懷信的馬車擦身而過。 王離走進成衣鋪,不解道:“此時葉相不應在宮內政事堂?緣何在此?” “他與孟廚娘并無關聯,難不成是來尋你的?” “一言難盡,”謝青章搖頭,直接切入正題,“長安城的捉錢人你可熟悉?” 王離一愣,旋即點頭道:“稱不上完全熟悉,勉強知曉大半。怎么,孟廚娘的失蹤與捉錢人有關?” “時間緊迫,等會兒再與你解釋,”謝青章眼中暗藏焦灼之色,竭力維持冷靜,“這些人里,可有三十歲左右、行事霸道、長了一雙吊梢眼的齊姓男子?” 王離蹙眉:“長安城里姓齊的捉錢人不多,但據我所知,他們的年歲都在四十以上,也沒人長著吊梢眼?!?/br> 謝青章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那領頭的捉錢人與店家等人碰頭時,怕是用了化名。 這可就不好找了。 謝青章頷首,領著他往后院走,一邊將孟桑被擄走的前后簡要說了。 這間鋪子是前鋪后舍的格局,賊人是從二樓窗戶將人從后門運走的,所用到的木梯子尚還丟在一旁。近幾日未曾落雨,地面各處都未曾留下腳印或別的蹤跡,看上去無甚可疑。 謝青章與王離兵分兩路,前者去到二樓查看是否有遺漏,后者則在后院搜查。 二樓的小隔間不大,賊人應當是躲在門后,待到孟桑進來,然后一舉將之擊暈。 謝青章打量了一番小門左右,在摸到右側一處墻壁上的莫名痕跡時,倏地一愣,湊上去聞了聞。 這道細粉的氣味,不似藥材,也不似食材…… “修遠!”王離的聲音從窗戶底下傳來。 謝青章起身去到窗邊:“有何發現?” 未等走進,就瞧見王離攀著梯子、冒出個頭,指著梯子左邊的幾處痕跡:“這細粉聞著一股脂粉味,怕是女兒家用的東西?!?/br> 謝青章頷首,點了一下自己發現的痕跡:“那處也有。此香味尾調濃而不散,不像是尋常女郎所用?!?/br> 王離挑眉:“平康坊?” 謝青章搖頭:“不一定,或許來自賊人家中妻妾?!?/br> 二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后蹙眉。他們于此道都不算熟悉,而長安城中的脂粉鋪子數量又多,根本分辨不出來究竟是何家所賣。 王離躊躇幾瞬,忽而眼前一亮:“有法子,咱們去尋懂行的!” “懂行的?”謝青章被王離扯著往前,心中估摸了幾個人選,“白博士?” 王離點頭,扭頭吩咐起京兆府的衙役,讓他們速去平康坊宋七家請太學博士白慶然來此。 二人未等多久,白慶然就騎著快馬,跟著衙役來到此處。與之一并過來的,還有面上一片素凈、穿著胡服的宋七娘。 宋七娘走進鋪子,恨恨瞪了一眼癱倒在地上的店家等人,沒多說什么,隨著衙役指引去到后宅。 她見著王離與謝青章,匆匆行了一禮,快聲問:“不必多說,妾已曉得小桑兒的事了!不知有什么,是妾與白博士能幫上忙的?” 白慶然與名滿長安的宋都知交好一事,王離是知曉的,但后者會因為孟桑焦急至此,著實是出乎王離的預料,難免有些訝然。 謝青章沒有半分猶豫,領著宋七娘和白慶然去看幾處粉痕,同時言簡意賅地道出內情。 白慶然難得收起面上笑意,十分嚴肅地與宋七娘一并上前查看。 二人摸了又摸,嗅了又嗅,最后對視一眼,隱隱有了答案。 宋七娘直起身子,面色肅然:“這里頭添了栗米、檀香、白芨、丁香等物,東市曲家鋪子獨有的香粉方子?!?/br> 謝青章毫不遲疑道:“走,去曲家鋪子?!?/br> 眾人紛紛跟上。 待謝青章等人去到曲家香粉鋪,詢問今日是否有一名長著吊梢眼的中年郎君來買香粉時,店家先是一愣,隨后才苦著臉開口。 “不瞞諸位,今日確有一名郎君來買香粉,期間與我店一位??妥采?,還把人家的香粉給弄灑了。那王郎君借此生事,先是將被牽連的客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把人家灑了的脂粉踢飛,又非要讓我們給他買的桂花油抹去大半價錢!我等不愿,他就揚言要打砸店鋪?!?/br> 店家嘆氣:“最終沒法子,我們只好先為另一位客人補了新的脂粉,又將桂花油贈與王郎君,就當破財消災了?!?/br> 謝青章的長眉微微一挑:“那人姓王?” 店家愣住,偏頭回憶片刻,最后肯定道:“不會有錯,同行之人都喚他王四。聽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還是干捉錢的,要找人討債去呢?!?/br> 他打了個哆嗦:“我們小本生意,可惹不起這些惡霸!” 王離與謝青章對視一眼,前者立馬會意:“我立刻回京兆府,親自尋蕭府尹要一封手書,讓人去尋捉錢令史范衡,調出捉錢人王四的籍貫文書?!?/br> 謝青章點頭:“我們在成衣鋪子等你消息?!?/br> 眾人兵分兩路,各自去往不同方向。 看著王離離去的身影,謝青章招來杜昉,口吻嚴肅:“外祖母與阿娘在府中怕是會坐不住,你先回去告知她們最新進展?!?/br> 說到這兒,他附在對方耳邊,輕聲道:“再幫我傳一句話,就說‘葉相已知情,屆時還請外祖母出面相護?!?/br> “喏?!倍艜P點頭,叉手行了一禮,隨后打馬直奔長樂坊。 留在此處的謝青章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紛紛嘆了口氣,轉而朝著被圍住的成衣鋪子走去。 宋七娘面上帶著猶疑,臨到成衣鋪子門前時,她腳步一停,望向謝青章:“妾左思右想,總覺得在平康坊哪位北曲假母的口中,好似聽過捉錢人王四的名聲。只是時日一久,加之偶然聽見,便忘記是哪一位假母所言。謝司業,可否容妾回去問問?” 謝青章叉手,鄭重道:“多謝宋都知相助?!?/br> “謝司業言重了。小桑兒出事,妾哪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宋七娘搖頭,神色堅決,“既如此,妾便先回平康坊一趟,若是有了消息,立即來成衣鋪子回稟?!?/br> 白慶然站在她身后,沒有半分猶豫:“我騎馬帶你過去?!?/br> 宋七娘毫不遲疑地點頭,與之一并告別謝青章之后,共騎一馬,往平康坊而去。 另一邊,王離從京兆府尹蕭節手中拿到文書,尋到捉錢令史范衡時,恰巧瞧見了葉懷信快步從大門走出。對方面色冷然,怒氣沖沖上了馬車,隨后直奔坊門方向。 在看到跟在葉懷信所乘馬車后頭的兩名仆從之后,王離明顯愣了一下,步伐變慢。 這不是修遠身邊的人嗎,為何要跟蹤葉相公? 還有,葉相公怎得也來找了范令史? 總不能……葉相公也是為了孟廚娘在奔走吧…… 王離想不清其中究竟,索性將諸多疑問拋之腦后,快步走進官衙。 捉錢令史范衡是個微胖的中年郎君,慣是一位油米不進的主。原本王離已經做好會跟對方打一會兒太極的準備,不曾想對方近日頗有些魂不守舍,竟然沒怎么刁難,就讓人取來了與王四相關的一干文書。 王離顧不上琢磨對方心里在想些什么,確認完文書真偽之后,飛快將上頭所寫的各個事項記下,又趁機問了范令史一些問題——譬如王四平日可有交好的捉錢人,譬如王四常去的地方…… 一開始,心不在焉的范令史還說了幾句有用的,隨后倏地回過神來,又恢復原本八面玲瓏的模樣,言語間含糊其辭,擺明不想透露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