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130節
孟桑直直站著,聽著“財路”“國子監”二字,心中了然。 只怕這些人是與捉錢有關了。 聽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確實于他們有用,方才沒有直接動手。 她暗暗呼出一口氣,口中“嗚嗚”兩聲,示意自己要說話。 屋中靜了一瞬,幾息之后,有人過來給孟桑解了雙眼和口中的束縛。 眼上壓力最初解開之時,孟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多眨了許多次眼,這才勉力看清周遭——正前方的方桌邊,坐著三個中年男人,四周或站或蹲著數人,而阿蘭被綁在她的右方。 孟桑拼命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佯裝驚慌地問:“你們是何人,為何綁我來?” 坐在最左邊的吊梢眼男人開口,面帶兇色,咬牙切齒道:“為何綁你?自是因著你妨礙了我們的財路!” 聽見對方開口,孟桑便曉得這是一開始說要將她和阿蘭賣去平康坊的人。她按捺心中怒氣,壯著膽子:“我不過是名庖廚,哪里能擋著你們路子!” “吊梢眼”濃眉一豎,當即就要開口罵些什么,卻被坐在最右邊的塌鼻梁男人攔住。 “塌鼻梁”似笑非笑地看向孟桑:“孟廚娘看著慌亂膽小,實則在暗中套話,倒是不簡單啊?!?/br> 聞言,孟桑心中一凜,曉得再也裝不下去,索性丟掉那些偽裝,坦然道:“你們費這么大工夫將我們綁來,想來是我身上一些東西對你們有用處?!?/br> “既然都這樣了,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說說你們是何來路,又需要我做些什么?!?/br> 聞言,“塌鼻梁”微微瞇眼:“孟廚娘猜不出來?” 孟桑矜持一笑:“既然是猜測,必然要經過證實,方才曉得真假??v使我說千八百句,到底不如你們一句話,那又何必費這等氣力?” 那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吊梢眼”滿是惱怒地嗤道:“自然是被你牽連的人?!?/br> “孟廚娘在國子監食堂干得風生水起,累的我們遭殃!” 對方的話說得含含糊糊,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自己的身份是同行。 然而這話旁人信得,孟桑是半分不信的。 說笑呢!若是這些同行要動手,那早在阿蘭被賣那陣子就應當直接朝她出手,而不是將矛盾對準她的徒弟們。 不過,既然對方刻意要模糊身份,她哪怕是看出蹊蹺,也是不能信的。 孟桑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順水推舟道:“原來真是被牽連的同行!倒是不知三位是哪家酒樓食肆的掌柜、庖廚,是務本坊里的,還是東市的?” “吊梢眼”不耐煩道:“問這么細致作甚!我告訴你,能留你和你徒弟兩條命,為的就是你手里頭那些食方子!” “識相點的,趕緊把方子寫下來,我們就放你們回去?!?/br> 孟桑挑眉:“當真放我們回去,而不是隨便發賣了?” “吊梢眼”一哽,“塌鼻梁”立馬接上話:“若是孟廚娘寫下的食方足夠讓人滿意,那我們會送你們出長安城,并且辦好公驗路引?!?/br> “只要你們日后不回長安,我們便也不會再找什么麻煩。不過……”男子話音一頓,目光十分危險,“若你們私自回長安,那我等就不會手下留情了?!?/br> “我們綁得了你一回,就能綁第二回 ?!?/br> “孟廚娘是個聰明人,應當曉得選哪條路吧?” 孟桑莞爾一笑,面上瞧不出害怕:“這才是敞亮人說話的樣子嘛?!?/br> 她眼中露出貪婪之色:“想要食方?可以?!?/br> “給我多少銀錢?” 屋子里的歹人面面相覷,隨后哈哈大笑,俱是一副譏諷不屑的模樣,仿佛自己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塌鼻梁”一邊笑,一邊道:“你和你徒弟的命都在我們手里,還敢要銀錢?” 孟桑坦然得很:“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錢的活計誰樂意干?” “怎么,若我不愿意寫,你們還要將我和阿蘭殺了不成?”她也冷笑一聲,很是倨傲地昂起下巴,“那你們可想清楚,我手里的食方多到堆成山,隨便拿出四五張,就足夠一戶人家一輩子吃喝不愁!” “想要白拿,那想都別想!” “不就是一個死字嗎?刀抹脖子也只是片刻痛意而已,沒什么好說道的。不過,若是我和阿蘭的命沒了,那你們也別想拿到這座金山銀山!大不了就是雙輸的局面,你以為我會害怕?” 說到這兒,看著一眾人面露驚疑之色,孟桑緩了緩口氣,直直望向坐在正中間的男人,姿態十分放松:“既然都是做吃食生意的,諸位應當曉得,不是手里拿到了食方,就能做出美味佳肴來的?!?/br> “既然都是生意人,都想賺銀錢,何必搞得場面這么僵?” 她眼中再度流露nongnong的貪婪:“給我銀子,再幫我和阿蘭辦好公驗路引,我就能讓你們賺到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銀錢!” “并且保證離長安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孟桑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驚得一眾人一時不曉得說些什么。 坐在正中間的男人面色沒有任何變化,喜怒不辨道:“你與昭寧長公主府的謝司業關系極好,便不顧念著他些?” 孟桑頓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他們曉得她與謝青章交好,當即滿是怨念地說道:“顧念著他?那他可有顧念著我?” “我幫他cao持百味食肆,又出食方又出力,平日還得隔三差五去府上給昭寧長公主做吃食,什么討好的事都做過了?!?/br> “累了個半死,他卻連名分都不愿意給!” 正中間的男人微微一愣,玩味地重復道:“名分?” 聞言,孟桑立馬表現出癡女怨婦的模樣,憤憤道:“可不就是名分!” “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我肯定做不得正妻??晌覄谛膭诹χ链?,他卻一個妾室的名分都不愿給!足以見這些郎君的甜言蜜語,是半分都信不得!” “原本我還想著飛上枝頭做鳳凰,覺得他能買下一間宅子送我,那日后必然曉得疼人,但這些日子我也算是看清了。他就是想吊著人,讓我白白出力,最后扔些銀子再將我打發走?!?/br> 孟桑咬牙切齒道:“男人,沒有一個靠得??!到底還是手里頭的銀錢實在。憑我這手藝,哪里還怕賺不著銀錢?” “只可惜他有權有勢,在外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讓我訴苦也無門。近日瞧出我要離去的意思,竟然直接派人來寸步不離地守著,著實可恨!” 說到這兒,孟桑倏地笑了,直勾勾望向坐在正中間的男子:“倒是要謝謝你們幫忙。若是沒有今日這一出,天曉得我要如何從他手掌心里逃出來?!?/br> “這樣好了,待會兒那些食方換來的銀錢,我少收一成,權當謝禮了?!?/br> 正中間的男人也不曉得是信了還是沒信,面色沒有什么變化:“當真如此?” 聞言,孟桑翻了個白眼,嗤笑道:“比真金白銀還真!” “這樣吧,你且去問帶我們來的人。當時我在車上醒來后,可有掙扎過?” “可有試圖朝外呼救過?” “我這傻徒弟掙扎時,是不是我去安撫,讓她別聲張的?” 她一連串問題,問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那男人視線一掃,墻邊一人立馬站出來,訥訥地證實孟桑所言,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孟桑笑了:“這回信了吧?” 那男人仍然不為所動,又問:“你那外祖父也不尋了?” 提起這個,孟桑當即蹙眉,厭煩道:“怎么連這個也查到了?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見男人不說話,孟桑翻了個白眼:“那個狗屁謝郎君早就查到了,說是我那外祖父早就死透,一家子都搬回了河東道?!?/br> “聽說我那舅舅不是個好相與的,日后我要是去投奔他,難免被cao控婚事?!?/br> “吊梢眼”脾氣急,問道:“那你日后做什么?” 孟桑故意頓了一下,作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最終滿不在乎道:“回我的淮南道唄?!?/br> “左右能用食方跟你們換來大把銀錢,回去后隨意開間酒樓,不還是能賺到銀錢?屆時還能買七八個俊俏少年郎回去,讓他們日夜服侍我,這日子不比現如今美多了?” 她說得情真意切,最后還露出垂涎的笑意,惹得在場其余男子面上浮現滿滿的厭惡之色。 孟桑暢想了一番未來,隨后像是忽然回過神一般,盯著正中間的男子,不耐道:“想清楚了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br> “我先前可是進過宮,給皇太后娘娘進過吃食。便是神仙如她老人家,也說不出一句不好的話來。話已至此,你們自個兒掂量掂量,莫要錯失良機?!?/br> 末了,她硬聲硬氣道:“哼,你們要還想白拿食方,那就直接爽快點,給我倆抹了脖子就是?!?/br> 男人面色一冷,森然道:“不,我還可以讓人時時刻刻折磨你們,直至你將食方吐出來?!?/br> 聞言,孟桑的臉色也冷了下去,厲聲道:“行啊,且來??!我這人最是吃軟不吃硬,有本事你就打斷我身上的骨頭,看我會不會說出一個字!” 她幽幽道:“不過你們放心,等我死了,必會化身惡鬼,日日夜夜來糾纏你們,讓你們永遠不得安寧!” 厲聲說完最后一句話,孟桑合上嘴巴,再沒有多說一個字,明擺著一副“要么給我銀錢,要么把命拿走”的模樣。 無人曉得,她心里頭一直都在打著鼓,慌得很。 前方的三人再度交換了個眼神,最終是那個塌鼻梁的男子站起身,笑道:“來人,給孟師傅松綁,再準備好筆墨紙硯?!?/br> 孟桑心下一松,柳眉一豎:“那我徒弟呢!” “塌鼻子”揮手,好脾氣地吩咐:“也松了?!?/br> 孟桑從鼻子里冒出一聲“哼”:“這還差不多,走吧,我先給你們寫十道食方,讓你們開開眼!” 目送“塌鼻子”帶著孟桑二人離開,留在屋內的二人對視一眼。 吊梢眼的男人急聲道:“張兄,咱們就這么任由她擺布,最后還得反給銀子?” 姓張的男人面沉如水,嘴角壓得極平:“王四你急什么?等她寫完,把她的手筋腳筋挑斷,扔給破廟里的老乞丐?!?/br> 王四縮了縮脖子:“我這不是怕耽擱了時辰,屆時被人找上門來嘛……” 張九郎冷哼一聲,有恃無恐道:“這里是陳勛衛在外購置的宅子,誰能查到?便是那謝司業手眼通天,也沒法將長安城翻個遍!” 聞言,王四安心許多,面露獰笑:“張兄言之有理!有陳勛衛在,我們自然是不必怕的?!?/br> “這一回,咱們手里有了食方,而那百味食肆沒了孟廚娘,且叫他們再也翻不了身!再沒法弄什么礙事的承包制,妨礙咱們捉錢人賺錢!” 他恭維道:“說起來,還是張兄厲害,昨日就發覺孟宅附近的不對勁,看出內外添了護衛。要不是張兄當機立斷地調配人手、設下這一局,今日也沒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帶出來?!?/br> 張九聽了,面上流露出笑意,端起桌上茶碗,慢條斯理喝了一口。 “哼,自從兩月前看出眾位官員的動搖,我便曉得遲早會有大理寺這么一出?!?/br> “如今順利將人綁來,倒也沒白費我派人守了孟宅十數日?!?/br> 另一邊,得知孟桑出事的謝青章匆忙趕至宮外,與滿面焦急的杜昉會合。 謝青章翻身上馬,一邊往東市而去,一邊聽杜昉匯報情況。 杜昉飛快說完前情,又道:“這幫子人手腳麻利,怕是孟小娘子她們一上去就被打暈,沒來及示警。我與其他人在樓梯口守著,卻遲遲沒瞧見孟小娘子她們下來,也沒聽見說話聲,當即就隱隱覺得不對勁?!?/br> “加上我看見三兩位下樓的女郎,無論是膚色,還是手部、頸部、面部的肌膚,她們都不像是能買得起這家成衣鋪衣服的人。我便曉得怕是出事了,趕忙讓人守住鋪子門口,不讓任何人出去?!?/br> “待去到二樓時,已不見孟小娘子與阿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