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93節
孟桑笑了:“呵,這模樣還怪惹人憐惜的?!?/br> 話音落下,她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它一口吞了,半合上眼睛品嘗。 那豆腐腦在口中滑動,嫩得驚人,無須多加咀嚼,稍微抿一抿、壓一壓,就乖順地裂成幾塊。之后都不必費勁吞咽,它們就如水一般從喉嚨口滑下。 豆香濃郁的豆腐腦,配上聞著嗆鼻、喝著暖胃的胡辣湯,以及辣香十足的紅油,堪稱最絕妙的組合。 孟桑呼出一口熱氣,遺憾地嘆氣:“唉,豆腐腦只有咸甜之爭,未免太局限啦!咱們辣口的豆腐腦,那也是有一戰之力的嘛……” 陪坐一旁的阿蘭,則在仔細吃著澆了糖漿的甜口豆腐腦。 熬制的糖漿,配上細嫩的豆腐腦,甜蜜滋味得動人心神。在阿蘭眼中,真是比什么糖水、甜品都要好吃。 周圍其余食堂雜役與庖廚,幾乎也都是人手一碗豆腐腦。而百味食肆的人,手中只有煎餅與胡辣湯。 孟?;貞浟艘环垢X的余量,索性自己給徐叔貼了些銀錢,將剩下的豆腐腦都取來,分給了百味食肆的仆役、庖廚們。 嗐,就當做是員工福利罷! 左右她如今手頭寬裕,并不缺這些銀錢。與其死死卡在手里,還不如拿出來買些吃食,與眾人一并分享美食所帶來的歡.愉。 看著大家喜笑顏開地用著各色吃食,孟桑自個兒也很開心,繼續用著她那一碗辣口豆腐腦,暗自總結起近期所得。 現下,無論是食堂還是百味食肆,都已經步入正軌;五名徒弟各有長進,選了他們自己想走的路;阿柏如今被她養得很好,小身板不再那么瘦弱,性子也活潑許多;至于耶娘那邊…… 孟桑頓住,眼中笑意黯淡了一些。 前幾日,昭寧長公主派出去的人手傳回來一些消息,說是她家耶娘確實離開了邊陲小鎮,入了大漠,且近幾月并未再得他們的音訊。這些派出去的人,之后會分批去往大漠各個方向,尋找孟氏夫婦的蹤跡。 阿耶和阿娘是在三月初出的事,而今已是十月末,中間相隔近七月…… 雖說是盡人事聽天命,并且也曉得鮮少有人能在沙暴中存活下來,但她依舊有些不甘心,內心深處依舊懷揣著希望。 阿耶、阿娘,再過兩月就是春節了啊…… 孟桑幽幽嘆了口氣,再抬眸時,眼中黯然已被掩去,恢復了外人眼中笑吟吟的模樣。 她吃了幾口熱乎的豆腐腦,也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 對了,昨日她去看百味食肆的庖廚切豆腐時,阿柏和謝青章究竟說什么了呀? 為什么她回來后,阿柏的眼神莫名有些……復雜? 可謝青章仍如往日一般的溫和,瞧著沒什么異樣呀! 孟桑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通其中究竟,最終索性將這個疑惑拋到腦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孟桑依舊是按部就班地過著,或是cao心食堂與百味食肆的吃食,為它們各自替換新菜品,或是教徒弟們手藝,盯著他們做菜,又或者備下可口暮食,等著阿柏與謝青章一道來用…… 待到了十月二十五日,阿蘭去徐監丞那兒領了本月應得的工錢,收拾了一些細軟,欲要按著原定的計劃回家一趟。 臨行前,阿蘭特意來食堂,與孟桑約好明日回來的時辰。 向來沉穩的阿蘭,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她的眉眼間便染上了笑意,雙眸之中盡是對未來的向往與期待。 孟桑當時見她這副模樣,也忍不住彎起唇角,笑著送她離去,恨不得快些到第二日。 然而到了第二日師徒倆約好的時辰,阿蘭卻沒回來。 午時四刻。 孟桑坐在離中央灶臺最近的一張桌案,不停探看著食堂大門外,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些不安。 不一會兒,柱子的身影從院門口出現,飛奔至孟桑跟前,大口喘著氣。 孟桑蹙眉問:“還沒來?” 柱子狠狠搖頭,盡力平復呼吸:“沒,沒看見!” 聞言,孟桑擱在桌案上的右手,不停敲擊著桌面,越敲越快,越敲越重。 柱子略有些焦急地左右走動,最后沖到孟桑跟前:“要不徒弟再去門口瞧一瞧吧?萬一已經回來了呢?” 話音未落,敲擊聲倏地停了。 孟桑沉聲道:“不,我親自去阿蘭家中看看?!?/br> 她右手撐了一下桌面,借力站起身,毫不遲疑地沖到后廚找魏詢。 聽到孟桑所問,魏詢愣了一瞬,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阿蘭家在何處?” 孟桑點頭,示意魏詢來到偏僻處,快速說道:“阿蘭一向做事穩妥,幾乎不會出什么亂子。往常,只要是約好的時辰,她都會提前一刻赴約,從未遲來?!?/br> “昨日我倆說定,今日她會在午時左右回到國子監。然而眼下已經午時四刻,仍不見她來?!?/br> 孟桑語氣凝重:“阿蘭可能出事了?!?/br> “她是我的大徒弟,也是唯一的女徒弟。不管阿蘭究竟是真的出事,還是被耽擱,我都得親自去瞧一瞧,方才安心?!?/br> 魏詢能聽懂孟桑言語里的堅決,點頭道:“我只曉得她住在昌樂坊,具體是在坊內何處,恐怕你得去問徐監丞?!?/br> 孟桑點頭,扭頭就走,丟下一句:“今日食堂這邊算我缺了一日,辛苦魏叔照看一下?!?/br> 尾音落下時,孟桑人已經出了小門。 她離開食堂后,直奔廨房所在小院,輕車熟路地來到徐監丞所在屋子,言簡意賅地道明來意。 徐監丞一聽,倒也沒推脫,立馬尋出阿蘭的契書,將她家所在的具體住址告知孟桑。 孟桑將其牢牢記下,謝過徐監丞后,直奔對面謝青章所在的屋舍,在門口喚了一聲:“謝司業可在?” 屋內傳來細微動靜,沒幾息工夫,謝青章從內里拉開門,面上帶著些微訝異:“怎得這個時辰來尋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桑點頭,將阿蘭的事又簡要說了一遍,末了,開門見山道:“我來不及再去東市騾馬行租馬,想先借你的一用?!?/br> 聞言,謝青章沒有猶豫,扯下玉佩遞給孟桑:“你拿著此物去馬廄尋杜昉,他曉得怎么做?!?/br> “好,回來再謝過你?!泵仙]有多言,接過玉佩,轉身就走。 被她甩在身后的謝青章并不覺被冒犯,目送孟桑的背影消失在屋舍轉角,方才回到桌案前,繼續處理公務。 另一頭,孟桑一路疾走,進了馬廄所在的大院子后,環視里頭一圈,眼尖地尋到了杜昉。 她跑過去,出示手中玉佩:“我要借你家郎君的馬兒一用?!?/br> 見了玉佩,杜昉先是一怔,然后二話不說,從馬廄里牽出兩匹馬兒來。其中一匹烏云踏雪的漂亮馬兒,正是孟桑曾見過的。 也不曉得這馬兒是不是記住了孟桑,甩了下馬尾巴,很自覺地朝她所在走了兩步。 “阿郎令我護好孟小娘子,”杜昉將踏雪的韁繩遞給孟桑,“我與您一道去,咱們路上再說?!?/br> 聞言,孟桑怔了一瞬,心中閃過疑惑,但沒有立即問出來。 她果斷地點頭:“走!” 出了國子監,兩人翻身上馬,一路往昌樂坊而去。 路上,孟桑將阿蘭的事告知杜昉,最后才問了一句:“你與謝青章未曾見面,如何得了護我周全的命令?” “莫非,”孟桑話語一頓,似有所悟,“是因著那塊玉佩?” 杜昉的聲音穿過寒風而來:“確實是因著玉佩!阿郎身上的物件很多,每一樣都能當成信物,但意義不同?!?/br> “那玉佩是阿郎周歲那日抓到的物件,隨身攜帶二十余年。以此為信物,便是讓我不惜一切代價護好拿著信物的人!” 風中,杜昉的聲音有些破碎,但大部分都能聽清。 孟桑單手拽著韁繩,留意著前方的人和馬車,另一只搭在腿邊的手靜悄悄地探入懷中。 杜昉解釋完了其中緣由,而孟桑聽罷,默默地摩挲著玉佩上的紋路,并未對此多說什么。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專心趕路。 從坊門進了昌樂坊,孟桑按著徐監丞所說的地址,一邊分辨方位,一邊詢問這個里坊的住戶,最終才尋到了一處屋舍。 那屋子外墻是用黃土夯實的,院門灰撲撲的,瞧著有些破敗,與宣陽坊、務本坊的屋舍都不一樣。 然而,這才是大多數長安百姓住的屋舍。 偌大的長安,拋開北邊的皇城不談,共有一百多個里坊。住在東邊的身份貴重,住在西邊的身家豐厚,而南邊的大多里坊不僅住戶少,環境也十分差,屋舍低矮破舊,一眼望去尋不著半分綠意。 孟桑與杜昉神色不變,翻身下馬。 杜昉牽著馬,自覺上前叫門。 喊了好幾聲,里頭才有生出些動靜,傳出一道中年女人的嗓音。 “誰???”屋門被從內拉開,露出一位膚色蠟黃、塌鼻梁的中年婦人。 她一開門,先瞧見的是身著缺胯袍、身形高大的杜昉,立馬露出討好的笑來,語氣諂媚:“郎君,大郎輸了的銀錢,都已經送去……” 說著,中年婦人掃見一旁身著胡服的孟桑,口中的話突然頓住,笑意收斂許多,站直了身子:“你們不是賭坊的人?” 聞言,杜昉與孟桑對視一眼,面上沒有表露異樣。 杜昉道明來意:“我們來尋馮小娘子?!?/br> “來尋阿蘭?”中年婦人臉上笑意全無,用一種復雜的視線將孟桑從頭掃腳掃了幾遍,嗓音尖利,“你就是我女兒拜的什么師父?姓孟?” 孟桑往前走了一步,緩聲道:“不錯,我是……” 話沒說完,就被馮母直接打斷:“還以為是什么久經庖廚的廚娘,原來不過是個臉都沒張開的小娘子?!?/br> “不到三個月,就將我家阿蘭教唆成了白眼狼……” 馮母幽幽看了孟桑一眼,隨后毫不留情地退回去,將門重重合上:“我沒這個女兒,你們也不必再來!” 破舊屋門合上時,震落細細一片灰塵。 見此,孟桑心中的鼓敲得更急了,越發心慌。 她將韁繩扔給杜昉,快步上前,一邊拍門,一邊喊:“阿蘭昨日歸家,約好今日回國子監,如何就不見了?” “阿蘭究竟去哪兒了!” 拍了沒幾下,屋門再被從里拉開。 這時,站在里頭的不僅是馮母,還有一男一女,應當是阿蘭的兄長和嫂子。 馮大郎眼下泛著青黑,滿面油光,瞇著眼說話的樣子,讓人看了感到很不適。 “你就是阿蘭拜的師父,那什么孟廚娘??!” 他呵呵笑了兩聲,看孟桑的眼神像是在看金山銀山,眼底俱是貪婪:“想要曉得阿蘭的下落?成啊,寫二十道食方子出來,我就把阿蘭的下落告訴你!” 孟桑瞇了下眼,立即反問:“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