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40節
家當是先送到內宅的,孟桑二人自也一并往里走,都顧不上和庖屋眾人見禮。 甫一瞧見內宅和正屋,宋七娘立馬擺出一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來。 “我就曉得你肯定摳搜,舍不得給自己置辦新家當。這內外瞧著,未免也忒素凈了?!?/br> 孟桑倒是不大在意這些:“這屋子是快致仕的國子監司業與其夫人居住,自然樸素些,但勝在結實好用?!?/br> “結實好用是一碼事,但你一個年輕小娘子,總也得在家中添些新物什吧?”宋七娘眉眼彎彎,“不過也不妨事,我這不是給你送來了嘛!” “梳妝臺和矮柜是我七月時讓人尋上好匠人打的,本想留著自個兒用,這回先便宜你了?!?/br> “還有花瓶、茶具,也是我親自挑的,都是上好的貨,你日后家中來了客人,只管拿出來用,多顯面子呀!” 說罷,她壓低了聲音:“前后我都安排好了,今日是從我另一處宅子運來的,沒走平康坊?!?/br> “運都運來了,你可不許再跟我客氣。一是謝過你那五張食方;二來咱們交情好,無須跟外人一般斤斤計較;三來嘛……” 宋七娘頂著素凈妝容,眉眼流轉出絲絲狡黠:“我可得好好討好一番小桑兒,日后還指著你時不時送些吃食來。嗯……譬如昨日那月餅,尤其是rou餡的,嘗著就很是不錯?!?/br> “你不許把東西退回來?!?/br> 這一大堆話一口氣說完,不給孟桑半點回絕的余地,真真是讓人感到好笑又無奈。 罷了罷了,好友盛情難卻,日后多做些好吃的送去平康坊就是了。明日七娘離去,也再塞給她幾道食方,免得原先五道菜式吃膩。 孟桑嘆氣:“不退回去,我可巴不得有人給我送銀錢,好嘗一嘗天上掉的餡餅是什么味兒呢?!?/br> 看對方這么爽快應下,宋七娘眉開眼笑,快活極了:“對了,今日中秋,我留下住一晚,衣裳都準備好了,你可不許趕我走?!?/br> 孟桑笑了:“好好好,你盡管住?!?/br> 家當都妥當擺好,宋七娘讓一眾仆役先回去,只留了兩個貼身婢子伺候,然后興致勃勃拉著孟桑去前頭庖屋,說要親眼瞧瞧孟桑是如何做吃食的。 到了庖屋,見著魏詢一行人。 孟桑踏出一半,為雙方引見一番,相互見禮。 宋七娘本次擺明不欲聲張,孟桑也由了她的意,只說是自己來長安后結識的至交好友。國子監食堂這撥人里頭,魏詢倒是猜出來了,但不曾多說什么,神色如常。 待到正堂拼起一張方方正正的桌案,各色吃食一一呈到桌案上,碗筷碟勺也整齊擺好,阿蘭才姍姍來遲。 孟桑正在庖屋給松鼠桂魚細細淋上醬汁,瞧見阿蘭手里抱著一大布包。 不等孟桑發問,阿蘭已將手中物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孟桑蹙眉:“你是說,這是姜阿翁托你轉交于我的溫居禮?” 阿蘭點頭:“原本昨日說好,今日我來時再去宣陽坊一趟,接姜阿翁一道來??山袢瘴胰r,姜阿翁卻說今日食肆里忙,不來吃宴席了?!?/br> “對了,里頭還附了一紙書信?!?/br> 溫居宴是特意挑的午時,卡在朝食、暮食之間。這個時辰有些尷尬,今日又是中秋佳節,食客大多留在家中團圓,故而食肆內應當不怎么忙才是啊。 “嗯,我曉得了,阿蘭你替我將它擺到正屋桌案上,我稍后再看?!泵仙4瓜卵酆?,澆完醬汁,將這盤松鼠桂魚交予柱子端出去,準備開席。 溫居宴,孟桑自然坐在主位,右手邊分別為宋七娘、阿蘭、柱子,左手邊則為魏詢、徐叔,至于文廚子三人尋著空位坐下。 孟桑舉起自個人面前那碗酒,笑道:“多的我也不說了,諸位隨意放開吃喝,今日溫居宴盡興就好?!?/br> “家中碗碟不夠,便在桌案上每一道吃食都配了一雙木筷或勺,以作公用?!?/br> 說罷,孟桑爽快地飲下半碗溫酒。 聞言,在座諸人都紛紛說了些祝語。大家都是敞亮爽快人,饞的就是孟桑手藝,不多客套,直接就開吃了。 宋七娘、陳廚子嗜辣,瞧都不瞧紅燒蹄髈、黃金雞等吃食,徑直就奔著香辣味十足的辣炒雞雜而去。 所有雞雜都裹了一層芡汁,雞胗、雞心和雞腸都很有嚼勁,吃著脆彈,而雞肝嘗來軟硬合適,亦是不錯。 明明是外人眼中的腌臜貨,也不曉得孟桑是如何做到一絲腥味也無,辣得開胃。 宋七娘咽下口中雞胗,又端起酒碗飲了一口,贊道:“這吃食過癮,忒適合下酒!” 而坐在她對面的魏詢,最先嘗的是松鼠桂魚。 白凈瓷盤中,魚頭、魚尾一前一后,中間的魚身打了花刀,底部魚皮不斷,而魚rou卻如一朵朵盛開的菊花般各自散開。橙黃色的醬汁將魚rou從頭至尾淋了個遍,浸透其中。 配上擺盤,仿若這條鱖魚正在甩頭擺尾,很是活靈活現。 夾下一塊魚rou放到碗里,魏詢換了筷子,細細品嘗。 初入口,味蕾就被酸甜醬汁刺激到,不由自主生出些許津液,很是開胃。 咬下時,才發覺這魚rou經過了炸制,帶了一層酥脆外殼,內里魚香四溢、魚rou鮮嫩,一點也不費牙口。 魏詢吃了一筷又一筷,難得認可了老友一回。 這老徐,人不怎么樣,挑的魚是真不錯,配著桑娘這絕妙廚藝,再美味不過。 不僅這兩道,席間旁的菜式也很受歡迎,素菜也不例外。 西紅柿炒雞蛋,也就是大雍朝美名為“紅日浮金”的一道家常菜。 雞蛋金黃,西紅柿紅得晃眼,滿滿裝了一盤。吃時,去皮西紅柿微軟,雞蛋塊吸滿湯汁,稍加咀嚼,酸甜并著雞蛋香充溢唇齒之間。 另還做了涼拌。將西紅柿去根切片,整齊碼在盤中,西紅柿沙瓤飽滿,上頭撒一層薄薄的白糖。 這道涼拌菜是最早上桌,眼下白糖化了大半,已經出汁,恰是品嘗的最佳時機。 正值午時,日頭掛在頭頂上,嘗一片糖拌西紅柿,再舒爽不過,沒一會兒就眾人分了個精光。 對這道菜,孟桑是存了些小心思的,擺盤時特意放在了自己跟前。 看到最后一片西紅柿被夾走,她忙不迭捧起僅剩汁水的盤,舒舒服服地飲盡。 “嗯——!好喝!” 果然糖拌西紅柿的精華就是最后剩下的汁水,酸甜口,很是沁人,帶來一陣清爽。 孟桑美滋滋地放下盤子,這才發覺周遭人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面露控訴之色。 徐叔瞇了瞇眼:“孟師傅不厚道啊……” 柱子也不甘其后:“師父嘴挑,能讓您出手搶的必然好吃,您還一口都不留給我們?!?/br> “是??!”其余人紛紛附和。 “怪不得師父要將糖拌西紅柿放在她自個兒跟前,原是等在這兒!” 被桌上其余人齊齊指責,孟桑一哽,旋即反應過來,落荒而逃:“燒鵝好了!你們慢吃,我去庖屋端燒鵝來?!?/br> 這一走,身后諸人頓時忍不住,笑了一會兒,繼續吃喝。 桌上另兩道亮眼的菜式,還當屬黃金雞和紅燒蹄髈。 整只雞已經被切塊,拼在盤中。雞皮色如黃金,油汪汪的,內里雞rou瞧著緊致,散著雞rou獨有的鮮香味。 旁邊另配一大碗雞湯,可隱隱聞見酒香,想來是配著雞rou一道吃。 阿蘭愛喝湯,便先舀湯來喝,雞湯鮮得人舌頭都快沒了。她顧不得燙,見縫插針吹著氣,一口口喝個不停,很快碗中就見底。 徐叔是愛吃rou的,挑了一塊骨頭平整些的。 先用牙齒咬下雞皮和一丟丟雞rou,雞皮滑嫩,油脂已被煮去大半,完全不膩;再一口吞進剩下的雞rou,靈活的舌頭搭配牙齒,沒一會兒就能將雞rou和雞骨分離,那雞rou看著緊致,吃起來卻也很嫩,一點也不塞牙。 至于紅燒蹄髈,色澤紅亮,醬香逼人,大塊大塊堆在碗中,往下滴著醬汁,那叫一個豪氣。 見著這道菜,即便是平日顧忌許多的紀廚子和文廚子,那都不管不顧起來,直接抓到手中啃。 豚皮燉成瑪瑙色,泛著油光。咬上一口,豚皮軟糯,膠質滿滿、肥而不膩,咸甜可口。待啃了皮、咬下筋,還能吸.吮一番骨頭,找出藏在其中的骨髓,一滴不剩吸入口中。 真恨不得配上白飯,好好啃個爽快。 就在眾人吃得正酣、腹中半飽之時,遠遠就聽見孟桑報了一聲。 “燒鵝來啦!” 頓時,原本已經放緩動作的諸人,無一不提起精神、挺直腰板,等著最后這道大菜上桌。 燒鵝烤到外皮金紅,被剁成塊,整齊擺放盤中,四周還淋了一圈燒鵝汁。 因著剛出爐就上桌,鵝皮脆得驚人,“咔嚓”一聲咬下,里頭的鵝rou緊實、香味醇厚,咬時爆出rou汁,香得讓人忍不住發出意味不明的嗯哼聲。 看著眾人齊齊攻向燒鵝,孟桑覺得有點嘴癢了,蠢蠢欲動。 她輕咳一聲:“其實呢,這燒鵝吃一二塊尚可,吃多了難免有些膩,還得是配酸梅醬。酸酸甜甜的滋味,能瞬間化解那種油膩感,哪怕一人吃半只,也不會覺得……” 話音未落,桌案上其余人不約而同地開口。 “煩人的小桑兒!” “師父你怎么又光說不做,饞死個人!” “桑娘你可消停些罷!” “……” 在眾人指責下,孟桑掛起假笑,終于閉嘴了。 這一頓溫居宴,主客盡歡。直至酒足飯飽,方才散場,各自歸家。 五個徒弟離去前,手腳麻利地收拾完桌案上的殘局,又將宅子內外都清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才離去。 唯有宋七娘留了下來。 她與孟桑先進屋內換了一身衣裳,再度回到正堂時,桌案上已經擺上各色蜜餞、糕點,還有兩盞醒酒茶。 宋七娘衣裳繁瑣些,她走出正屋之時,孟桑已經脫鞋上了堂中坐榻,收拾著眾人帶來的溫居禮。 魏叔送的是一套新刀具,品質極佳;徐叔帶來的是一摞瓷盤,方才溫居宴就已用上;五個徒弟拿來的多是蜜餞干果、油鹽米糧之類,家常但貼心;七娘就更不必提了,各色家當送了一堆,任誰看了都不禁咋舌…… 孟桑將阿蘭帶來的大布包抓在手中捏了捏,心下隱約有了猜測。 打開一看,果真是兩只軟枕,一把廚刀,以及一封薄薄的信。 本朝用的枕頭多是硬的,譬如木枕、瓷枕等。 而孟桑習慣了上輩子的軟枕,總覺得硬枕不舒服。 原本耶娘尚在時,特意給她用棉花和蕎麥各做了一只,過幾年就會換新??伤@回來長安太急,收拾細軟已是倉促,自然顧不得什么枕頭。 在姜記食肆時,用的是木枕,她時常覺得不適。奈何生計所迫、寄人籬下,也就強忍著,只有一回和姜素提及過軟枕的事。 一直到租下屋舍,孟桑這才琢磨著,要不她自己做個軟枕好了,買點布和棉花,應當也不難? 卻不曾想,姜家送來的溫居禮就是軟枕。布料舒適、針腳細密,枕面繡花精美,可見是下了大工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