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95節
說是這么說,手里卻捏起幾個完好的核桃,捏碎掰出rou來塞她嘴里。 如意張嘴吃了,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聽了多少?” “從頭到尾?!?/br> “那不管行不行?” 沈岐遠挑眉:“你該不會連賀澤佑都還惦著?” “那倒沒有?!彼龘u頭,“我就是想賺那六百兩銀子,然后跟他們一起去梁園玩兒?!?/br> 梁園有什么好玩的,不過是些庭院山水,再仿修了幾間宮殿。 他哼了一聲,沒說出口,就著手將核桃全喂了她,才拂袖往外走:“寧遠侯府擺了宴,我自是要去的?!?/br> 如意連忙跟上他:“這么巧?那我也去?!?/br> “沒名沒分,掌柜的怎好與我同路?!?/br> “這有什么難的,我不是要討好你么?!彼碇睔鈮训氐?,“學那些歹官做派,可不就是得圍在你身邊?!?/br> 沈岐遠不吭聲了,出門進車,將個軟墊放在了旁邊。如意毫不客氣地就坐了上去,還吩咐車夫:“走快些?!?/br> 侯府有宴,按理說應該是門庭若市,但抵達了往外一瞧,車馬并沒有很多,銅頂的馬車更是只有沈岐遠這一輛。 知道她納悶,沈岐遠淡聲道:“這大半年寧遠侯深居簡出,與人來往甚少?!?/br> 賀澤佑那樣的人是不會愿意平淡度日的,他深居簡出多半是因為沒錢了。 如意下車,看了一眼侯府的大門。 從門外看過去,這氣勢恢宏的侯府與之前并沒有什么區別,但一進二道門,各處花草擺設就顯出了幾分頹勢。 高門宅院,自是要流水一樣的銀子供著,哪怕只是修剪花草,擦拭石燈亭柱,一月也要數十兩的開銷,更莫說里頭丫鬟奴仆的工錢。別人不清楚,柳如意是清楚的,要維持以前的風光,賀家一月至少開支三百兩。 但現在賀家各處的收入顯然支撐不起這個花銷,就連賀老夫人,今日宴客也只穿了一件暗花無繡的料子,坐在主位上撇著嘴。 賀澤佑看起來很疲憊,強自撐著精神招呼客人。文貞雪在他身后站著,胭脂也沒能蓋住臉上的疲憊。 “沈大人來了?”瞧見沈岐遠,兩人都快走了幾步上來相迎。 沈岐遠有禮地頷首:“叨擾了?!?/br> “府上小喜事,難為大人特意跑一趟?!辟R澤佑雙眼微亮,“大人請上座,待會兒定要多喝幾杯?!?/br> 文貞雪眼尖,瞧見了他身后的人,臉色微變:“這是?” 第144章 為個畜生 如意探出頭來,對她燦爛一笑:“好久不見啊,賀夫人?!?/br> 一看見這張臉,文貞雪就想起自己如今這遭遇的源頭,臉上不由地更白了兩分:“你怎么來了,我并未給你下帖子?!?/br> “這是沈某的朋友?!鄙蜥h開口,“她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兩位海涵?!?/br> 這話一出,文貞雪哪里還敢質問什么,賀澤佑連忙道:“先里頭請,里頭請?!?/br> 沈岐遠頷首去往席間,如意跟在他后頭,故意慢了兩步:“賀夫人,今日的席面好像寒酸了些,你怎么不找我定???看在是老主顧的份上,我還能給您便宜些?!?/br> 文貞雪捏緊了拳頭瞪著她,沒瞪一會兒,眼里卻先冒出了淚花:“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是不是?我現在這模樣,你很高興是不是?” 沒想到她會這么突然哭出來,如意眨了眨眼后退半步:“冤枉啊,我連你府上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高興又從何說起。不如你先展開講講?” “貞雪?!辟R澤佑板著臉斥了一聲。 不斥還好,這一斥,文貞雪也不想忍了,推開他哭著就往后院走。 “如意?!鼻邦^的沈岐遠停下來,皺眉道,“你跟著去做什么?” 如意很無奈。 這是她想跟的嗎?分明是文貞雪拽著她不放。瞧著挺瘦弱的小妮子,力氣怎么這么大。 “我待會兒就回來?!彼龑ι蜥h示意,然后就踉踉蹌蹌地被拽進了后院月門。 “沈大人別擔心?!辟R澤佑尷尬地道,“內子久病力氣小,不會傷著柳姑娘的?!?/br> 倒不是擔心這個,畢竟整個臨安城里能傷著她的人也不多。只是這宴席本就無聊,她還不在,他怎么熬。 沈岐遠拂袖,不甚高興地坐進了席間。 那頭如意已經被拽進了草木茂盛的后花園,一進去文貞雪就甩開了她的手,杏眼狠狠地瞪著她:“打從我進侯府這門開始,你是不是就盼著我失寵,盼著我狼狽,盼著我過不了好日子?” “夫人多慮?!彼?,“我沒這個閑工夫?!?/br> 這是實話,但文貞雪顯然不信,咬牙道:“現在一切如你所愿,來吧,你來笑話我吧!” 瞧她這氣急敗壞的模樣,如意還真覺得有幾分好笑。 她拂了拂背后的假山石,側身坐上去:“先前你二人在酒樓上一人一句要我成全的時候,不是愛得死去活來情難自抑的么,竟也會失寵?!?/br> “他自那時就已經在騙我了!”文貞雪大哭出聲,“否則這才大半年,怎么就變出個剛臨盆的長子來了!” 如意咋舌。今日這席面敢情是添丁之喜???文貞雪過門也不過半年,長子就已經落地了,也就是說在她勾搭賀澤佑的時候,賀澤佑外頭還養著女人呢。 她不由地笑出了聲。 文貞雪哭聲一頓,難以置信地抬頭:“你有沒有點同情心?我都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 “文姑娘,當初是你生生將賀澤佑從我這兒搶走的,我哭的時候,你不也在笑么。難道就因為你主動服軟,我現下就要同情你?”如意更難以置信,“我看起來那么善良嗎?!?/br> 文貞雪哽住,接著嗚咽聲就更大了。 她和柳如意是好姐妹,兩人出身相當,也是同時議親,但憑什么柳如意能恬不知恥地搭上寧遠侯,她就要低嫁徽州?既然姻緣是自己能爭取來的,那她爭取又有什么錯。 如意是想冷眼旁觀的,但不知為何,聽著哭聲心里也有些發堵——不是她心里,可能是原主的心里。 她皺眉,試探性地開口:“你當初能勾搭上已與我來往了四年的賀澤佑,不就證明了他是個狗娘養的畜生?他能拋棄我選擇你,自然也就能拋棄你選擇別人,這道理很難想通?” 文貞雪抹了把臉:“我是他侯府的正妻,他想拋棄我?不可能!他還要靠著我爹在朝中立足呢?!?/br> “那你有什么好哭的?!?/br> 不說還好,一說文貞雪眼淚又下來了:“他那母親是個刻薄貨,成天見地想法子挖我嫁妝使,今兒要逛寶齋堂,明兒要看凝香園,我不給就陰陽怪氣地說我沒你大方。側院的小賤人仗著生了長子,天天魚翅燕窩地吃,全花的是我的銀子,侯爺也不管?!?/br> 他倒是想管呢,拿什么管?如意哼笑:“先前他花著我的銀子你樂享其成,眼下不過是一報還一報?!?/br> “我知道你常往侯府送東西,但我不知道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是花你的錢呀?!蔽呢懷┏槌榇畲畹氐?,“他迎娶我的時候,變賣了所有的田產,大方給了我八千兩讓我置辦酒席,我當時心里還美呢,覺得他有錢??删葡Y束我才發現,那已經是府里最后一筆錢了,你訛我那八千兩,我是拿嫁妝硬貼補的,還欠了些賬?!?/br> 說著說著,又要大哭。 如意抱起了胳膊:“我聽你這話的意思,有求于我?” 合上了要嚎啕的嘴,文貞雪眨眼看她,難得地又露出了當初那副好meimei的乖巧模樣:“jiejie,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你難道忍心看我度日這般艱難?” “忍心啊?!比缫庀胍膊幌刖忘c頭,“惡人如果得了惡報還要獲得同情,那對遭難的好人就太不公平了吧?!?/br> 沒想到她這么冷血,文貞雪一時噎住,眉心慢慢皺了起來:“別的不說,當時宴席那八千兩就是你訛我的,難道也不打算還給我?” “賀夫人,您仔細想清楚,那是訛嗎?”如意挑高眉梢,“那是你侮辱我所要付出的代價?!?/br> “哪有那么貴的代價,八千兩!”文貞雪急了。 認真地看著她,如意點頭:“我這人生來就貴重,八千兩對你來說很多,對我來說也只是堪堪平了我的怨懟而已。就像那場多年的姐妹情,對你而言比不上一個畜生,但對我而言已經是最大的依托?!?/br> 話落音她就感覺心臟一抽,接著便有濃厚的怨氣從她的胸腔開始蔓延。 第145章 所謂報應 如意雖然借用了柳如意的身子、知道她所有的故事,但她畢竟不是本尊,所以當時在酒樓上面對文貞雪和賀澤佑時,她只覺得荒唐好笑。 一個奪人所愛,一個背信忘誓,兩個不要臉的湊一起,竟還想打她鋪子的主意? 但現在這股怨氣漫上來的時候,如意才后知后覺地發現,柳如意當時遭遇這樣的事是傷心欲絕的,她本就少了母親的疼愛,又被父親所不喜,只能將全部的情感都放在朋友和愛人身上,結果這兩人竟聯起手來背叛她。 柳如意自然也恨自己的父親殺妻奪財,也想為自己的母親討回公道,但若論心底最執拗想完成的愿望,那一定還是跟文貞雪和何澤佑有關。 意識到這一點,如意站直了身子。 面前的文貞雪看起來有些歇斯底里:“堪堪平你的怨懟?你可知道就是那八千兩才害得我落到這步田地,若那八千兩還在,偌大的侯府何至于……” “那本就該是我的錢?!彼χ驍嗨?,“賀澤佑一個行伍出身之人,封侯時只得了幾畝薄地,是我替他置辦田莊,給他鋪子經營,才讓他富貴萬千。你眼前看見的偌大侯府,百片瓦里我占了八十,我不過是收回些零頭,況還是你主動給的,你倒還怪起我來了?” “可,可是……” “你今日說這么多,無非是想讓我施以援手?!比缫夥隽朔鲱^上鵲釵,“沒錯,我的確有錢,但那白花花的銀子賞給乞丐都可以,給你不行?!?/br> “你!”文貞雪氣得又落下淚來,張口剛想罵她,卻見賀老夫人突然出現在后院。 “哎喲喲,我說今兒喜鵲怎么一直叫,原來是如意來啦?”這老太太一改往日的趾高氣揚,小步邁著就走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有些日子沒瞧見,你倒是越發水靈了?!?/br> 如意還沒做什么反應,文貞雪先鐵青了臉:“母親,您不是該在前頭待客?” “我做什么需要你來教?”賀老太太沒好氣地睨她一眼,嘴里小聲叨叨,“要不是你,今日我們家這席面也不會磕磣成這樣,成天就知道送錢貼補娘家,我家里都要被你敗光了?!?/br> 叨叨完也不看她的反應,扭臉就對如意笑道:“趕巧了,今日廚房里有你往常最愛吃的水晶包,你隨我去坐吧,賀家那些婆姨也都許久沒見你,想你得緊呢?!?/br> 如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這場面實在是好生熟悉,往常柳如意在她跟前也是這么討不著好,倒是偶爾來一趟的文貞雪被她親熱熱地拉著手說話,還要帶去介紹給家里的人,吃飯也讓她坐在賀澤佑身邊。結果現在? 她看了一眼對面那人的表情。 文貞雪是萬分委屈的,送回娘家的都是些想讓父親提拔夫婿的家書罷了,哪里還有錢?府里的開銷都還用的是她的嫁妝,今日當一支花瓶,明日賣一枚玉鎖,這日子都不知何時是個頭。 她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開口:“娘,您既然這么說,那這管家鑰匙我就不拿了,明兒就著人送您房里去?!?/br> 老太太一聽就橫眉:“怎么,看我一把年紀了,想累死我早點當那沒婆婆的自在媳婦兒?我告訴你,沒門!你若管不好家,我便讓人修書去問問你娘親,看看高門大戶的文家是怎么教的女兒!” 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上不去,下下不來,文貞雪臉色都有些發紫。 按照大乾的規矩,兒媳是不能頂撞婆婆的,即使婆婆再不對,她也只能忍。 如意漫不經心地瞧著,突然覺得柳如意也算幸運,若真是她嫁進這侯府,當夫婿的朝三暮四,當婆母的刻薄敗家,一大府的人都躺在媳婦兒嫁妝上吃喝拉撒,屬實也不是什么好福氣。 大乾女子少數能在外頭賺錢自立,絕大多數女子還是要在后宅里過一生的。遇見良人的寥寥可數,更多是遇見賀澤佑這樣的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過路是文貞雪自己選的,她不會同情她。 如意一打扇兒就起身:“二位家務事,小女就不摻和了,先告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