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94節
就是因為曾經也是她的師父,她才會這么想。 但徒不言師丑,她也懶得多說什么。 “眼下我師父的命令是讓我討好你?!比缫鈬@了口氣,“便宜你了?!?/br> 沈岐遠將手指包好,眼尾微微上揚:“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br> “不錯什么,我都不知道師父在想什么?!陛p踹他一腳,如意道,“咱們一碼歸一碼,該睡睡,該做事做事。話先說在前頭,既然各為其主,那咱們外頭的事就不要拿回來計較,你可做得到?” 她說得很認真,但沈岐遠神色很復雜,甚至一時沒有回答。 如意不高興了:“做不到?” “不是?!鄙蜥h想了想,點頭,“就按你說的做?!?/br> 如意這才笑著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看過世間千百張笑臉了,沈岐遠還是覺得柳如意笑起來最靈動,恍若夏日橋下劃開的粼粼水波映著岸邊新開的桃花,點點滴滴都是風情。 他想伸手去碰,又有些遲疑。 如意覷他一眼,慢悠悠低下身來,將自己的臉頰蹭進他的掌心。 “我在酒樓四周都落了結界,神窺不見,妖也進不來?!彼]眼道,“沈大人,你在我面前總也藏不住心思,又何必再遮遮掩掩?!?/br> 第142章 有人護著真好 她這話仿佛打開了什么機關,身前這人的眼神頓時就灼熱了起來。 春意漸濃,臨安里下起了一場細細密密的小雨,青瓦濕透,柳堤茵茵。小河里的船劃開碧波,自圓拱的石橋下翩然而過。賣花的姑娘皓腕輕搖,香氣就越過河面飄滿了坊間巷道。 城外的民居已經修葺得七七八八,難民按籍分屋分田,城中重新熱鬧繁華起來,那場巨大天災的陰影也就漸漸被春日照得不見了。 如意懶倚玉枕,正哼唧呢就被人長臂撈起,抱在了膝蓋上。 “我不想起?!彼]著眼嘟囔,“太累了,再睡會兒吧?!?/br> 沈岐遠攏起她的青絲,有模有樣地給她編發盤髻:“你剛領的任務,不做了?” 不就是討好他么。如意撇嘴:“任何時候都能做,急什么?!?/br> “午時都已經過了?!?/br> “我不聽我不聽?!彼治孀‰p耳,卻發現自己的青絲好像都被梳起來了。 有些詫異地睜眼,如意拿過銅鏡看了看。 九天飛仙髻,最繁復精巧的發式,他竟然已經挽好了一半? 放下鏡子,她剛想問他哪兒學來的,余光就瞥見了旁邊桌上放著的書,書頁攤著,上頭畫的正是發式編盤的小樣。 如意嘴角抽了抽:“你,你學這東西做什么?” “亭川買書時錯搭上的一本?!鄙蜥h臉上沒什么表情,“買都買了,我便試試?!?/br> 這么厚的冊子,周亭川得多瞎才能買錯??? 如意輕笑,也不拆穿他,只將身子往后靠了靠,腦袋左搖右晃。 沈岐遠頗為耐心地隨她鬧,不好編就等上一等,等她累了停下來,手里再繼續動作。 兩人就這么在床邊依偎了快一個時辰。 “東家!”賀汀蘭突然來敲門了,“有個棘手的事兒?!?/br> 沈岐遠隱到了旁側,如意也就起身,出門去將賀汀蘭拉到走廊上:“怎么了?” “咱們先前不是接了云程夫人自盡的案子么?也不知道誰傳出去的風聲,這又有雇主找上門來了?!?/br> “這不是好事嗎?!彼兄鴻跅U笑,“就當賺個貼補錢?!?/br> “不是錢的問題?!辟R汀蘭直撓頭,“來的是賀家的人?!?/br> 如意站直了身子。 已經很久沒有聽見寧遠侯府的消息了,上一回說起還是賀澤佑納了個良妾的時候,她以為這狗男人過得挺不錯呢,沒想到竟會找到她這兒來。 得什么樣的事才能讓他這么不顧顏面吶? “走?!逼沉宋葑永镆谎?,如意帶著賀汀蘭先下了樓。 趙燕寧和花拂滿還有鄭青衣都在大堂里坐著了,在他們的對面,寧遠侯府的老管家不停擦著額頭上的汗,正絮叨說著什么。 “掌柜的來了?!壁w燕寧側頭,“您來做決定吧?!?/br> 老管家自然是認得柳如意的,頗為尷尬地與她見禮:“掌柜的安好?!?/br> 如意跨腿進去在最中間的位置坐下,搖著絹扇問:“哪路的生意???” “后宅之事,不好請托官府?!崩瞎芗也亮瞬梁?,“也是老奴在云府有個親兄弟,這才告訴我云府那案子的一些消息。他說你們這酒樓里藏龍臥虎,嘴巴也嚴,是個好托付?!?/br> 其他都是次要的,嘴嚴是最主要的,后宅關系著侯府的臉面,萬不敢走漏半點風聲。 如意笑了:“你們侯爺夫婦與我那可算是嫌隙頗重?!?/br> “老奴哪能不知,可眼下實在沒辦法了,這事兒不查清楚,家宅里是沒一日能安寧,侯爺沒別的選擇了?!崩瞎芗抑眹@氣,“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姑娘也該放下了吧?!?/br> “做錯的是他們,哪有讓受害者放下的道理?!比缫忄偷弥逼舶籽?,“我如今不計較,不是原諒了,是算了。他們想裝作什么也沒發生,那可不成?!?/br> 老管家為難極了:“您想如何?” “很簡單?!比缫馍斐鲋割^,“六百兩,這案子我們就接了?!?/br> “這,這哪成啊,云家那么大的案子才三百兩,我們不過是些后宅小事……” “既然是后宅小事,那又何必非得來找我們?!壁w燕寧哼笑,“出門左轉,隔壁街就有衙門?!?/br> 老管家臉皺成一團,猶豫半晌也沒敢應下,只能轉頭看向賀汀蘭:“二姑娘,這可是咱們自家的事,您不說句話嗎?” 賀汀蘭猶豫了一下。 已經離開寧遠侯府這么久了,她的親哥哥親弟弟、哪怕是她的親生母親都當她死在外頭了,一直未曾尋找過她。 有血緣關系是不假,但心寒也是真的。 “聽我們掌柜的話?!彼寡?,抿唇道,“掌柜的說什么就是什么?!?/br> 老管家氣得一拍大腿,連連搖頭:“怪不得老夫人總罵你白眼狼,二姑娘,就算先前有怨懟,這十幾年也是老夫人和侯爺養活的你,你怎么能這般不念恩呢!” “你要這么說我可就要掰扯掰扯了?!比缫饫湫ζ鹕頁踉诹速R汀蘭前頭,“養了十幾年的姑娘,說往外送人就往外送人,你們侯爺和老夫人把她塞去雍王府的時候,難道不是默認她償還了生養之恩了?怎么的,見她現在還活著,就覺得虧了,非得把人骨頭都啃干凈才算完?” “掌柜的哪兒懂啊,越是這種大戶人家越講究吃干凈不剩?!壁w燕寧揶揄地道,“不然怎么成的大戶人家?” “也不是所有大戶人家都跟他們家似的?!编嵡嘁碌?,“兒子娶妻博前程,女兒送人換出路——這是最下等的人家才做的事?!?/br> 拂滿深以為然地點頭。 老管家氣惱地道:“侯府家事用不著各位cao心,也就是老夫人寬宏大度,沒有追究二姑娘私逃的事,若真追究起來鬧大了,她還能在這兒穿金戴銀地享樂?” “賀姑娘現在是正經登了戶籍的臨安良民,不是你賀家的奴仆、賀家的私產,你們想怎么追究?”趙燕寧冷笑,“還鬧大,真鬧大了,你覺得把女兒送給老王爺當妾的侯府丟臉,還是她一個受害者丟臉?” 第143章 原也是喜歡的,那現在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直將老管家說得臉上掛不住,憤憤地揮袖就走。 大堂里安靜下來,如意見賀汀蘭一直低著頭沒說話,語氣也軟了:“抱歉啊,我們……” 話還沒說完,汀蘭就撲上來抱住了她。 “抱什么歉?!彼t著眼笑,自如意的肩頭看向后面站著的眾人,“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愿意站在我這邊?!?/br> 從小到大不管遇見什么事,家里人都說是她做得不夠好,但凡她再做好些,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云云。她已經習慣了被責備,也習慣了要自己扛下所有。直到剛才,她才知道原來被人護著是一件這么幸福的事。 “東家說得對?!彼砷_她,賀汀蘭站直了身子,“他們在把我送出去的時候生養之恩就已經清算了,我現在不欠他們的。他們若有事,拿銀子上門來求?!?/br> 如意樂了,眾人也齊齊點頭:“六百兩呢,老多銀子了,能讓咱們這一大群人去梁園玩上好幾日?!?/br> “等著吧,我看他那模樣,一定還會回來的?!壁w燕寧抱著胳膊胸有成竹。 拂滿倒是有些擔憂地比劃:是普通疑案還好,若是兇案,我們接下便難免與刑部司那邊有沖突。沈大人如今與掌柜的鬧翻,恐怕不會再行方便。 青衣看得皺眉:“沈大人這么小氣???” “也不說小氣,男人么,誰愿意自己的心上人與別人雙宿雙棲?!壁w燕寧撇嘴,“不過就我說,青衣跟掌柜的可般配多了?!?/br> 如意略顯做作地咳嗽了一聲。 “怎么了,我說得不對?”趙燕寧不服氣了,“看看這里,前些日子你隨口說頭疼,他就開始給你砸核桃,已經砸了這么大一罐了,怕你不愛吃,還打算做成點心。咱們沈大人好是好,他有這個耐心嗎?” 賀汀蘭站在如意身邊,看了一眼對面的樓梯,朝趙燕寧輕輕搖頭。 “嘿我說你怕什么,沈大人又不在這兒,就算他在這兒我也得說啊。咱們掌柜的安身立命不容易,要找就得找個會心疼人的,就他那樣成天看不見人影,哪有青衣鞍前馬后的討人歡喜?”他說著,納悶地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自然地收回目光,接著道:“不過討人歡喜有什么用呢,真要頂天立地,還得是沈大人那樣的,生得又俊俏武功又高,往街上一走都不知道多少姑娘探窗眺看。掌柜的想必也更喜歡他,您說是吧?” 如意看熱鬧不嫌事大:“原也是喜歡的,但你方才那么一說,我倒覺得愧對青衣?!?/br> “愧對什么呀?!蹦_下步子挪動,趙燕寧背對著沈岐遠所在的方向,螃蟹似的挪到另一側,將那一罐核桃抱起來往自己嘴里塞,“他就是剝給后廚做點心用的,我誆你呢。哎拂滿,正好這會兒有空,你教我做核桃酥去?!?/br> 拂滿納悶地看著樓梯口站著的人,不太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但看如意的表情十分自然,眼里甚至隱隱有些喜色,拂滿也就沒再管了,跟著趙燕寧就往后廚走。 沈岐遠面無表情地抬步下樓。 大堂里眾人突然就忙碌了起來,鄭青衣端起空盤就追去后廚:“我來幫你們!”賀汀蘭也吸吸鼻涕,抱起賬本往外走:“米糧鋪的賬還沒清呢?!?/br> 眨眼就只剩了如意一個。 微風輕拂,大堂里紗簾翻飛,他兀自穿行過來,低頭看她。 “原也是喜歡的,那現在呢?” 如意仰頭,笑靨如花:“現在更是喜歡?!?/br> 輕哼一聲,沈岐遠瞥了瞥桌上殘存的核桃殼:“勞什子東西也叫你感動,幾千年白活了?!?/br> 她莞爾,雙眼晶亮地看著他:“那我偏就想吃核桃,怎么辦?” “把他叫回來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