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29節
話尾音吊高,遲遲沒落下來。 雍王看著面前清麗的眉眼,捏著紗帳的手慢慢收緊,臉色也一點點蒼白下去。 “襲香?”他喃喃,粗糲的手顫抖地碰了碰她的臉側。 如意無辜地眨眼,就著燭光將最像何氏的側臉轉向他,笑得貝齒淺淺:“王爺在喚誰?” 何襲香,何襲香。 五十余歲的雍王生著一張娃娃臉,眼睛紅起來依舊像一個少年人,他怔怔地望著她,身子軟下去,跪在了床邊的腳踏上。 如意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以為他會怕得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卻不料這人驟然伸手將她抱住,溫熱的淚水順著她的脖頸流進肩窩。 “對不起,襲香,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我也不想的?!彼煅手?,像終于找到家的孩子,終于嚎啕出聲,“你來見我了,我在做夢嗎,你讓我別醒好不好,我隨你去,我這便隨你去!” 哭聲聽著很傷心,但如意絲毫沒動容。 她翻手拿出匕首,輕巧地遞給他:“來吧?!?/br> 一個薄情寡義了二十年的男人,現在在這兒跟她唱什么情深大戲呢。 誰曾想雍王接過匕首,竟是毫不猶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動作之快,如意只來得及伸手去擋。 匕首刺破她的手背,血驟然落了下來。 雍王慌了,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傷口:“襲香,不要……” 一捂上去,他才發現她的血guntang,燙得不像是夢。 他茫然地抬頭。 如意一只手被他雙手握著,卻是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高貴矜傲:“我不叫襲香?!?/br> 眼里的癡狂漸漸淡下,雍王卻還是顫抖不止:“怎么會,怎么會這么像。難道是……如意嗎?” 可是柳章圖那老匹夫分明說過如意死了。 “王爺好像很在意這張臉?!彼淮鸱磫?,“既然如此,當初何不將她從太師府搶過來,您后來是有這個能力的,不是嗎?” 提起舊事,雍王眼里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痛苦。 他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跌坐在床邊喃喃道:“我怎么搶?拿什么搶?她愛上了柳章圖,愿意為他生兒育女,我這個負心漢又還能做什么?!?/br> 二十年了,他每每想起襲香挺著肚子對他說兩人兩不相欠的場景,都還覺得挖心剖肝一般。 是,是他對不起她在先,但他沒有別的選擇,她為什么不能再等他兩年,為什么轉頭就懷了柳章圖的孩子,要做柳府的正妻。 他真的很喜歡她,真的很喜歡。 淚流不止,雍王抬眼看向如意,眼里有惱恨,但更多的還是思念。 如意聽不明白了:“柳如意是柳章圖的女兒?” “不然呢?”雍王又哭又笑,“你難道覺得以他的心胸,會甘愿給我養孩子不成?!?/br> “那何氏為什么是大了肚子再過的門?” “他們兩人暗通款曲在先,待到成親自然就已經大了肚子?!庇和跞^捏緊,“我將襲香放在心上,是一心想她進門之后再行夫妻之禮的,但柳章圖那個老匹夫,他不知廉恥先斬后奏,壞了襲香名聲?!?/br> 如意沉默了。 柳如意真是柳章圖的骨rou,她先前還想替柳太師的行為找個合理的解釋,不曾想還真就是個弒殺親女的畜生。 真是荒唐。 “何氏當真是死于癆病嗎?”她問了一句。 雍王搖頭:“怎么會呢,她一向康健,若有癆病,我定會去給她尋藥。她死得突然,我一直想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蹺?!?/br> 他說著,跌跌撞撞起身,拉著如意出門,走到外頭那間小祠堂里。 “我供奉她十年了,十年了,但她一次也沒來我夢里?!鄙斐龅氖种割澏兜貌幌裨?,雍王哽咽抽泣,“她是一眼都不愿意再見我了?!?/br> 想起柳太師說的話,如意搖頭:“也未必是她不愿意見你,可能是沒辦法見?!?/br> “此話何意?” “王爺若有閑暇,去何氏墳上一看便知?!?/br> “她的墳?!庇和跷卦仵獠?,“那老匹夫從未給我機會去吊唁,我不知在何處?!?/br> 如意大方地抽了一張地圖給他:“只要王爺把賀家小娘子的名契文書給我,這東西便給王爺了?!?/br> 二十年了,愁腸還是難解,遺恨還是難消,能用一個無足輕重的侍妾換一個何氏的墳地所在,雍王甚至覺得自己賺了。 他脫下外裳給如意裹上,轉頭朝外喊:“來人!” 家奴很快拿來了賀汀蘭的身契,如意笑著收下,乖巧行禮:“多謝王爺?!?/br> 想起先前太師府給大姑娘發了喪,雍王看著面前這個活生生的小姑娘,更是覺得心痛。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家奴就急匆匆過來:“王爺,沈大人問您那盤棋可還要再下,時候不早了?!?/br> 原本是打算帶美妾去給沈岐遠炫耀一番的,不曾想出了這么一檔事。雍王看了看如意,將腰間玉玦塞進她手里:“今日無暇多言,待后頭有空,本王會去找你?!?/br> “好?!比缫忸h首,“還請王爺容我將汀蘭的箱籠一起帶走?!?/br> 雍王爽快點頭,讓家奴幫著把房里大紅的箱子抬上車,又將她從后廚小門帶出王府。 車輪在夜色里滾動起來,如意放下車簾,剛松一口氣,就感覺背后抵到了一個人。 第42章 心里歡喜怎么能裝成若無其事 沈岐遠的側臉在月下瑩若美玉,鼻梁的挺硬弧度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 ——如意這么想了,也這么伸手了,但還沒碰著就被人拍開了爪子。 “嗷?!彼凉值厥栈厥?,美目瞪他。 外頭的車夫是雍王府的,聞聲關切地問:“姑娘怎么了?” “無妨?!比缫獯?,“在供神街將我放下即可?!?/br> 車夫應了是,車行得更快了些。 慣性使然,如意身子往后倒,更貼近他懷里。沈岐遠想也不想就扶住她的肩,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如意不服氣了,偷上她馬車的是誰啊,這會兒跟她裝正人君子?長得像謫仙也不成。 她抖落了肩上披著的外裳。 沈岐遠這才注意到,這人披著男人的衣袍不說,里頭還只穿了一件能透出肌膚的輕紗,肩上繩結赤紅纖細,從胸前兜到頸后,小腰曲線誘人,尾窩更是盈盈可盛酒。再往下…… 他驟然收回了目光,想將她推開。 然而手剛伸出去,這人就纏了上來,guntang的肌膚壓在他胸前,藕臂壓住他的手腕。紅唇艷艷欲滴,湊在他耳畔輕聲道:“你叫一聲,我便放了你?!?/br> 叫什么?他皺眉。 知他不會,如意笑得如貓兒一般,慢悠悠貼近他耳廓,示范地哼了一聲。 含嬌含媚,婉轉得令人心顫。 沈岐遠背脊霎時僵硬。 這人,這人可真是…… 黑暗里誰的側臉紅如晚霞也是看不見的,他只奮力想掙開她,然而這人竟用了妖力,虎口卡住他手腕,一邊一只將他按在軟墊上,腳尖也是一轉,將他雙腿分開壓住。 “柳如意?!彼麡O輕極輕地出聲,語氣卻是咬牙切齒,羞憤欲死。 她置若罔聞,眷戀地嗅了嗅他身上的薄荷香氣,眼里略微迷蒙:“你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啊?!?/br> 沈岐遠怔住。 他驟然抬眼看她,卻只看見了她眼里渾濁的欲色。 妖者,嗜血、好色、重欲,喜怒無常。跟神道相反之事,都是她的最愛,無關乎身下的人是誰。 心口緊了緊,他別開了頭,手里泛出光,下一瞬就能掀開她。 然而這一瞬之間,她突然咬開他的衣襟,親上了他的肩頭。 ——那是她打傷的地方,其實已經無礙了,但驟然被她一吻,倒是隱隱作痛起來。 沈岐遠喉結艱澀一動,手里的光熄滅了下去。 你在心疼我嗎? 他想這么問,但是這問題太蠢了,他問不出口。 眼眶有些熱意,他閉上了眼。 如意抬頭的時候,就看見沈岐遠眼角掛著一點點晶亮的東西,配著他這張白皙得在黑暗里都泛光的臉,以及眼尾那要命的淚痣,簡直是讓人不發獸性都不成。 她粗喘一口氣,撐在他耳側道:“大人可別哭,真哭出來,我可不敢保證咱們還能在供神街下車啊?!?/br> 外頭已經隱隱能聽見供神街買賣的熱鬧動靜。 沈岐遠坐起身,臉上神色平靜,眼角也什么都沒有,仿佛方才的失控只是如意的幻覺。 他將自己的外袍解下來給她。 如意沒接,先笑吟吟請車夫幫忙將箱子抬到前頭的巷口。 車夫應聲去了。 她回頭,戲謔與他道:“心里歡喜又怎么能裝成若無其事呢,沈大人?!?/br> “我沒有歡喜?!彼林樀?,“只是避無可避?!?/br> “哦是嗎?!彼笭柫巳?,攏上那一層輕紗,起身就要下車。 身后這人氣急敗壞地將她拉回了座位上,咬著后槽牙道:“穿上?!?/br> “大人這衣裳沒雍王那件好看?!彼僮?。 強行給她攏上衣袖系上腰帶,沈岐遠簡直要氣死了:“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無恥的人!” “那大人還這么喜歡?” “鬼才喜歡?!彼麗汉莺莸氐?。 失笑出聲,如意將手從他寬大的衣袖里伸出來,輕輕點了點他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