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28節
她話還沒說完,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這次打她的是賀澤佑,眉目冰冷,眼神狠戾:“我與你一母同出,你卻總看不起我,覺得我愧對了柳如意?” 賀汀蘭耳朵有些嗡鳴,捂著臉半晌沒說話。 賀澤佑嗤了一聲:“你既不把我當一家人,我也沒必要護著你,半年前淮王爺就說了想要你,如今家里是不堪了,你的嫁妝自也是沒有的,收拾收拾,月末就自己走小門進王府吧?!?/br> 淮王已經五十有三,為人昏庸好色,最喜歡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府里的側妃都有五位,姨娘更是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京中閨眷,無不聞之色變。 但賀汀蘭聽著卻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 她放下了捂著臉的手,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就回去收拾東西了。 賀母也不甩繩子了,下來拉著賀澤佑的手,皺眉問他:“送她去給淮王,合適嗎?” 賀澤佑淡聲道:“也算個出路?!?/br> 淮王大方,就算是姨娘也會給不少的聘禮,況且他路子廣,能搭上的話,他也能在柳太師的勢力圍剿里喘口氣。 說是這么說,回頭看一眼這到處亂糟糟的宅院,賀澤佑還是覺得頭疼。 “老匹夫?!彼а懒R道,“你別讓我逮著機會?!?/br> 八月桂花香起,在越來越冷的風里,朝堂上悄摸就有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 為了加快這場廝殺的進程,人美心善的如意抽空給太師府主院放了把火,又讓麾下的幾家掌柜日日上侯府催債。 這樣的小動作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沈岐遠。 他站在她面前,神色一次比一次嚴肅:“你很開心?” 如意覺得他這個問題很沒意義:“欺辱你的兩個人在你面前打起來了,其中必定有一個要被打死,你開不開心?” 她沒出門去放鞭炮都算好的了。 正說著呢,拂滿拿了幾張紙進來。 上次太師府的老嬤嬤說的那些話,如意特意托了她明察暗訪,花了好些功夫,總算有了些蛛絲馬跡。 瞧見沈岐遠也在,拂滿有些尷尬,慌忙把紙往身后藏。 沈岐遠冷聲道:“我倒也還沒瞎?!?/br> 花拂滿搜證的功夫在刑部司是首屈一指,他領教過幾回,覺得查案如有神助。 但現在,這人站在柳如意身邊,偷摸把紙給她,然后理直氣壯地與他比劃:抄了幾句詩詞給東家罷了。 壞了。沈岐遠抹了把臉。 徹底被她給帶壞了。 第40章 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 如意給拂滿提供的線索不多,只有何氏的籍貫地、名字和進太師府的年月而已,但拂滿交上來的兩張紙密密麻麻,仿佛寫盡了何氏生平。 她有些意外,送走沈岐遠便湊到燭臺邊仔細閱看。 閨中養到十六歲的少女,情竇初開,與墻外打馬路過的少年人一見鐘情,書信往來歲余,少年人便上門提親。故事的開頭總是這般旖旎繾綣。 少年家世顯赫,提親自然成了,但少女隨之回到臨安,少年家里卻是不認,將之視為外室。少年雖情根深種,卻也違抗不了父母之命,只能暫將少女托付好友,僻院別居。 誰料不到一月,少年就被迫迎娶正室,紅妝十里,鑼鼓滿城。少女傷心欲絕,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少年的好友就在此時挺身而出,將她納入府中為正妻,發誓護她余生安穩。 原本故事到這里結局也不錯,但可惜,少女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眉眼一天天顯出少年當初的風華,終究抑郁難解,患上癆病,于女兒十歲那年撒手人寰。 翻到第二張紙,上頭是拂滿寫的注解。 少女是何氏,少年的好友自然是柳太師,但這個少年—— 如意瞇眼:“雍王五十幾了吧,遇見何氏時的年紀也不小了,少年如何而來???” 拂滿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都,都是附近人,人說的話,我,我不好更改?!?/br> 誰知道他們為什么管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叫少年人。 如意托著下頷納悶地嘀咕:“可是不對啊,何氏不是死于癆病。并且,柳太師也不像他們說的那么義氣,他娶何氏,完全是因為何氏手里有五十多間鋪面,那些鋪面賺來的銀子才能撐起他的謀官之路?!?/br> 拂滿聽得一怔。 她的語氣太輕松了,輕松得仿佛這里提到的幾個人與她毫無關系。 想起追殺她的柳太師和她死去的娘親,拂滿眉目軟下來,伸手抱了抱她。 如意被抱得莫名,但拂滿身上又香又軟,她也就沒掙扎,只笑瞇瞇地仰頭:“多謝你啦?!?/br> 拂滿臉上一紅,連忙擺手。 若不是遇見如意,她早就死了,這些舉手之勞有什么難的。 另外,她還給了如意一份雍王府的地圖。 “這,這個位置?!彼?,“有人說,雍,雍王,設了一個單獨,單獨的佛堂,供了一面,一面沒有刻字的靈,靈位?!?/br> 一個輕易給人許下婚約卻又無法履約的男人,會在悄悄祭奠誰呢? 如意摸了摸下巴,起身拿出先前穿過的夜行衣,熟練地換上。 “你,你小心些?!狈鳚M皺眉道,“那,那畢竟是王府?!?/br> 如意咬著系帶的繩結,笑著抬眼:“不勸我別去?” “我,我想明白了?!狈鳚M認真地道,“若換,換了我自己,我也,我也會去。所,所以,我只想你,只想你平安回來?!?/br> 心里一軟,如意系好衣裳,將她拉過來,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姑娘?!彼?,“你會得償所愿的?!?/br> 拂滿只覺得額上觸感溫熱柔軟,她一怔,接著臉上就羞紅一片。 始作俑者絲毫不覺得難為情,甚至還捏了捏她的臉蛋,轉身瀟灑地就越出了窗去。半弦月綴在夜幕上,她翻飛的衣角片刻就沒入了樹影里。 樹影晃動,桂花隨風香。 雍王府里雖然沒掛紅綢,但也能察覺到一絲喜氣。下人們都在吃酒談笑,主院附近都無人,只屋子里燃著燭火。 賀汀蘭面無表情地坐在房間里,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雍王癖好特殊,她知道自己也許連今晚都活不過,但無妨,這世間本就無趣,活了十六年,她已經活夠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風吹進來,激得她皮膚上起了一層顫栗。 賀汀蘭閉緊了眼。 噠、噠、噠。 那人走到了她面前。 雙手在袖中暗自抓緊,她臉上倒是露出一副無畏的神色來。 屋子里安靜了片刻,接著便有人笑了一聲。 睫毛一顫,賀汀蘭睜開了眼。 柳如意扯下臉上面紗,低下頭來湊近她,指腹摩挲著她白嫩的臉蛋,眼里興味盎然:“好妍麗的小娘子?!?/br> 賀汀蘭愣住了。 她一手撐在架子床的梁上,一手撫著她的臉,身子往前俯,束高的長發便從肩上垂落,長眼星光閃爍,嘴角的弧度又英氣又痞壞:“不如,叫我來疼你吧?” 弦月高懸,光透其背。賀汀蘭呆滯地看著這個熟悉的人,眼里滿滿就涌上了淚。 “哎?!比缫馐栈亓耸纸化B在胸前,“訛我是不是?我還什么都沒做呢?!?/br> 喉間哽咽,賀汀蘭驟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如意茫然地接住她,就感覺到這小姑娘整個人都在顫抖。 就說么,在這樣的境遇里,哪有真的無畏的人,只不過是咬牙硬撐罷了。 她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賀汀蘭的背:“行啦,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今日我也救你一回?!?/br> 賀汀蘭救過柳如意,在她沉迷于賀澤佑、想把所有鋪面的房契地契一起給他的時候,是她將她攔了下來。雖然當時罵得實在難聽,但如意覺得,這小姑娘心眼不壞,可以說是賀家歹竹出了好筍。 “你怎么會在這里?!彼诹鳒I,聲音卻還是沙啞冷靜。 如意哼笑:“我說是路過你大抵也不會信,不如就出去再說?!?/br> 出去? 賀汀蘭松開她,搖頭:“我注定了只能死在這里?!?/br> 她是賀家的禮物,得用命來還賀家的養育之恩。 如意嘖了一聲。 大乾的小姑娘怎么都這么慘,被流言綁著,被家族綁著,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 “哪那么多廢話?!彼焓?,直接將賀汀蘭打橫抱了起來,塞進旁邊的大紅衣箱里,“先活著再論別的吧?!?/br> 賀汀蘭瞳孔微縮,還沒來得及說話,身上的妃紅紗衣就被她取了去。 箱蓋合上,她最后聽見的話是:“你若發出半點聲響,今日便是兩條人命哦。我這么好看,你不會舍得我喪命的吧?” 第41章 何襲香 不,不行,今日的事與柳如意完全沒有關系,她沒道理牽扯進來的! 賀汀蘭想打開蓋子,奈何外面的鎖扣被扣上了,她急得踹了一腳,卻聽得外頭一聲通傳:“王爺到了?!?/br> 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嚇得抱緊膝蓋,不敢再動。 屋子里燭光盈盈,紅紗帳里,佳人衣衫輕薄,端坐以侯。 雍王眼眸一亮,大步走進來:“久等了吧?也怪子晏,偏今日拉著我說個沒完,叫我怠慢了這良辰美景?!?/br> 賬里的人嬌哼一聲,語氣軟糯:“王爺不喜歡妾身便直言,怎么拿旁人來當借口?!?/br> 未料到小美人竟是這般的主動又風情,雍王大悅,哈哈笑著掀開紗帳:“怎么會是借口,我這就帶你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