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6節
三日前應該也有黑市賣家在會仙酒樓朝買家動了手,但卻沒人發現尸體,也沒人報案。 這不符合常理。 ——除非這具尸體正好是榮掌柜,尸體被藏在某處,無人報案。 三日前雷雨很大,雨水將運尸途中的血跡沖了個干凈,也就沒人察覺。 如意大概已經能想到兇手的作案過程了,抬眼看向對面,卻見沈岐遠一副誰欠了他錢的模樣,眉目沉郁,嘴唇也抿得死緊。 “大人可聽見了?”她忍不住問。 沈岐遠睨她一眼,冷淡至極:“審查案件是刑部司的職責,用不著柳姑娘cao心?!?/br> 如意:? 好心沒好報,她今兒不但生死一線,還給他提供了線索,他怎么反生她的氣了? 第8章 你也怕雷聲? 傍晚的風越來越大,沒一會兒開始飄細雨。 如意也沒心思再多問沈歧遠什么,抬袖遮髻,下馬便往別苑里走。周亭川跟在她身后,仍舊有些興致勃勃:“方才朝咱們飛來的那是什么東西,柳姑娘可看清楚了?” “沒有?!彼笱艿卮?。 “那姑娘是什么時候開始習武的?拜的哪家師父?” “娘胎里自學成才?!?/br> 周亭川愕然,還待再問,就見前面這人側過頭來,眼尾勾起,似笑非笑地點了點他的唇瓣:“小大人,再問可就煩了?!?/br> 冰涼的指腹輕拂過去,帶走了他唇上溫熱,可下一瞬,她拂過的地方就飛快地發起燙來。 周亭川臉色漸紅,后退半步結結巴巴地擺手:“不,不問了?!?/br> 她滿意一笑,笑意卻在回頭的瞬間消失,漠然抿唇,推開門回了自己的廂房。 纖細的背影比秋雨還清冷。 雨聲逐漸嘈雜,周亭川覺得自己胸腔里的撞擊聲,比瓦檐上的動靜還熱鬧。 “回神?!庇腥说惶嵝?。 猛地一個寒戰,他連忙快步回到沈歧遠身邊,略顯愧疚地摸了摸后腦勺:“大人,我……” 沈歧遠看也沒看他,只道:“不管是山賊販夫還是世家貴胄,她都只當逗樂子的東西而已,從前是,現在也是。你若當真,便只有焚心碎魂的下場?!?/br> “大人怎么這么說柳姑娘,她剛剛才救了我的命?!敝芡ごㄠ洁?。 頓了片刻,他才覺得哪里不對:“大人以前就認識柳姑娘?” 沈歧遠略顯厭煩地閉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雨勢漸大,淅淅瀝瀝,整個臨安都浸在一片朦朧之中。 沈歧遠坐在屋內,拿到了如意馬車里扎著的那枚梅花鏢。 臨安會制這種精巧暗器的鐵匠鋪子不會超過十家,他的證據又多了一項。只是,若不能活捉人證,就始終還差對那人的最后一擊。 他不由地看向對面的廂房。 黑市賣家對她起了殺心,那她自然是最好的誘餌。也只有她能從危險中全身而退,不會搭上性命。 腦子里不知怎么就響起她說的話。 “大人不覺得嗎,你我當真相配呢?!?/br> “誰家姑娘敢看尸體還替你找證據吶,也只有我了?!?/br> 話說得曖昧,眉眼里卻滿是惡劣的捉弄之意。 他擰眉,手指驟然收緊,將桌上宣紙捏成一團。 亥末時分,天上突然起了雷。 沈歧遠更了衣袍正將就寢,窗戶就突然被人敲了敲。 他橫眉:“誰?” 一顆腦袋擠開窗扇,笑吟吟地問他:“大人,你一個人睡冷不冷?” 沈岐遠:“……” 這是一個官家女能說的話? 他沉下臉,起身走到窗邊,毫不留情地將她腦袋推出去,啪地將窗戶上了拴。 真是沒半點體統,也虧得他不是個愛寫折子告狀的宗正,不然她早被拖去受鞭刑了。 卷著怒氣回到床上,沈歧遠給自己裹好了被褥。 一道驚雷震碎蒼穹,外頭甚至落下了閃電,動靜之大,驚得遠處幾戶孩童都啼哭起來。 沈歧遠突然睜開了眼。 他翻坐起身,出神片刻,猛地扯了披風往外走。 如意正貼著墻根慢慢挪動,好不容易挪到周亭川的廂房外,剛想去鉆窗戶,就被人一把扯住了后衣襟。 她回頭,就見沈歧遠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閃電在他身后劈開天幕,逆光將他勾得如同鬼魅。 她眨眨眼,牙齒根都發緊,卻還是笑道:“你也怕雷聲吶?” 發梢已經濕透,水珠一顆顆滑落下來,砸在她的肩窩里。她眼里沒什么情緒,甚至有些滿不在意,指節卻是蒼白得沒有血色,一節節的冰涼刺骨。 沈歧遠看了她兩眼,扯下披風扔過去,略顯不耐地答:“誰都怕吧?!?/br> 銀灰色的兔毛披風,暖和又柔軟,還帶著一股淺淺的薄荷香。 如意稍稍放松了些,察覺到他在拽著披風,便就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走。 “你睡這里?!彼噶酥竿忾g的小榻,又將旁側的屏風橫過來,隔斷內外室。 如意捧著熱茶,總算恢復了些氣色,忍不住翹起眼梢:“大人不必這般防備,我又不吃人?!?/br> 沈歧遠沒理會她,將櫥柜里的被褥抱出來放在榻上,淡聲道:“作為收留的報答,煩請姑娘再替我辦件事?!?/br> 就知道他沒這么好心。 如意哼哼兩聲:“若是不犯險之事,小女二話不說也就幫了??扇粲质墙袢漳前阋?,大人這點恩情怕是不夠用?!?/br> “你還想要什么?” “簡單?!比缫獾?,“我如今離了太師府,得罪的權貴又不少,想請大人做一做靠山,好讓我那些個鋪子能繼續順利地經營?!?/br> 沈歧遠皺眉:“大乾律法嚴明,君主寬仁,只要是合法的營生,何須我來做靠山?!?/br> 一看就是個沒吃過苦的孩子。 如意嘖嘖兩聲,伸手想撫他的下巴:“這世間險惡著呢,大人?!?/br> 他動作敏捷地躲開她的手,盯著她的指尖,像在盯什么臟東西,眼里滿是嫌惡。 她倒是不在意,手指一攏就揣回來,繼續喝熱茶:“大人若是點一點頭,明日我就替大人去做誘餌,抓大人想要的人?!?/br> 沈歧遠莫名有點心虛:“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眼前這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眸子里又帶了些促狹:“想必這便是心有靈犀?!?/br> 就知道不會有什么正經的回答。 他惱得背過身去:“成交?!?/br> 燭火熄滅,屋子里安靜下來。 如意看著窗扇上映出的閃電亮光,依舊是手心發汗。不過也許是因為屋子里多了個人,她也沒先前那般恐懼,閉住耳目,沒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夢里天地混沌,有人站在不遠處的懸崖上,玄袍如風,倏地飛過來纏住她的咽喉。 “當真要走?”他寒聲如刃,刀刀刮骨。 “當真啊?!?/br> 她依舊是漫不經心地答,眼尾飛翹,毫不留情。 第9章 鵲踏枝 翌日,如意睜開眼,外頭已經放晴,晨光透過斑駁的枝葉,正好落在她的眼睫上。 她翻身坐起來,發現沈岐遠正在外間的圓桌上用膳。 這人吃粥都能沒有一絲聲音? 她嘖了一聲,又笑:“大人不愧為宗族表率?!?/br> 沈岐遠頭也沒抬,只將另一碗粥端過來放在她跟前,收回手就繼續翻閱桌上的卷宗。 如意湊過去看了一眼。 他看的還是會仙酒樓那樁案子,榮掌柜的遇害現場已經被找到,是二樓最南邊的雅座,兇手的確是將尸體拖到冰窖存放一日半后再放去的三樓。 但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門窗都上著栓的房間,兇手是怎么把榮掌柜的尸體放進去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沈岐遠將卷宗一合,漠然抬眼:“快些吃?!?/br> 如意覺得稀奇:“大人難不成在等我?” “亭川今日有事?!彼龡l斯理地道,“你待會兒出門,乘我的馬?!?/br> “哦?!?/br> 兩人正吃著,外頭就進來個紫帽拱手道:“大人,有柳姑娘的信?!?/br> 如意好奇地放下碗,接過信展開,不由地就笑了一聲:“你看,我就說這世間險惡著呢?!?/br> 沈岐遠不解地抬頭,就瞥見“供神街”、“成衣鋪”、“封條”這三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