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昨晚。

    李歡歡掛了我的電話后，繼續扭頭盯著窗外，保持她一路的心煩意亂，和剛剛因一時興起的提議導致的后悔不迭，老K大概見車里實在沉默，沒話找話道：“我其實不太適應那種蜻蜓點水的關系，過去不適應，現在就更不適合了……你需要花很多時間去應對、揣摩一些未知的事情……而我唯一缺少的就是時間……一直以來我的人生準則都是要讓時間是可以看得見的，結果就是跟這種關系是相悖的……我承認我們之間曾經非常好……好到我愿意付出所有再經歷一次，但是……“

    李歡歡漸漸聽明白了，這是在安慰她呢，為剛剛拒絕她的提議安慰她呢。

    要說李歡歡剛剛還只是尷尬的話，此時簡直就是震怒了。

    她稀罕什么勞什子的安慰？

    她可以丟臉，絕不需要同情。

    “K哥，我們攤開了說吧。你大可不必為了維護我可憐的自尊心，如此小心翼翼。首先呢，自尊心在我這里一文不值，我人生最開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把它們踩在我腳底下嚯嚯，我干的那些丟臉的事兒你也見過不少，我敢打賭那真的只是我人生的九牛一毛，所以，請收回你的小心翼翼。再者，千萬別因為你的拒絕而自責，如果我們還有一點點美好回憶，請把我放在跟其他人一樣平等的位置，不用自責，拒絕是你該有的權利。事實上，不管是給你發短信還是做出剛剛那個讓我尷尬的提議，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覆水難收?？赡苣悴恍?，這不是什么蓄謀已久的期待，對我而言，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一時興起，甚至只是一次慶祝我得獎后可以任性妄為一次的獎勵。你不必在意?！?/br>
    老K表情平靜，車子駛出京順路出口時，拐彎拐得行云流水。好像一點兒也不詫異李歡歡會有這樣一篇說辭。

    “所以，就像是為了獎勵你獲獎，你愿不愿意再嘗試一次？就算丟臉也不怕的那種？”

    “什么？”

    “愿不愿再賭一次？”

    李歡歡警惕起來，道：“我現在的賭注高得嚇人?！?/br>
    “再結一次婚?！?/br>
    李歡歡哈哈大笑，像聽了什么世紀大笑話，連連擺手道：“K哥，荒謬提問這一局我甘拜下風。不過，就算木村拓哉年輕二十歲，站在我跟前說這番話，我也不會結婚了。跟你一樣，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結婚?！?/br>
    “你不需要這么快給我答案。認真地考慮一下，叁天后，也就是x月x日早上10：00，我在首都機場T3航站樓9號入口處等你。你不出現，我就知道你拒絕了。記住，10點?！?/br>
    “不管幾點，我都不會出現的，現在我就可以給你答案?！?/br>
    “認真考慮一下，再做決定，當是給5年前那一晚一個機會，我知道，我們都沒法當它只是一個回憶?！?/br>
    車子?？吭诼愤?，老K從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個藍色盒子，四四方方，小小巧巧，遞到李歡歡跟前，李歡歡猜到里面是什么，搖頭不接，“k哥，你太自負了，就算那一夜我永生難忘，我也不是當初的李歡歡了?！?/br>
    “你誤會了，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個戒指都是你的?！崩螷將藍色盒子放到李歡歡副駕的臺板上，接著道：“我總不可能拿著一枚明明打算送給你的戒指，再去送給別人對吧？好像對另外的人也不公平。所以，不管叁天之后，你有沒有出現，這枚戒指都是你的，你可以扔掉、當掉或者捐掉……隨你處置……我現在算是物歸原主?！?/br>
    李歡歡打開藍色的盒子，鉆石在微弱地光線下熠熠生輝，老實說，跟張遠結婚的時候，李歡歡也戴過這種鉆石戒指，沒戴兩天，發現它總是掛她的羊絨衫，扯起好大一個口子，李歡歡心疼衣服，就不怎么戴了，戒指混在其他首飾一堆，她偶爾心血來潮地時候，會拾掇出來搭配搭配衣服，或者陪著張遠出席個什么場合，至多如此了。后來離了婚，戒指更是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我應該不會扔掉吧……這個看上去……能當不少錢呢……”李歡歡拿起戒指逆著光線看。

    “這個你可能要失望了，上面很老土地刻了你的名字……happy……，所以，可能也沒那么值錢了?！?/br>
    于是，李歡歡就這樣求愛不成，反得了個戒指地出現在我家門口。

    哦，對了，還背負著個叁天之約。

    李歡歡給我講完上面那些，便開始盯著院子里那幾株凍死的茉莉花發呆。

    太陽底下，李歡歡覷著眼，眼底下那黑眼圈，我敢打賭，從昨晚一直到我剛在廚房看見她那會兒，她一秒鐘都沒合過眼。理由絕不僅僅是因為我家客廳太臭了。

    “你說現在睡個帥哥怎么這么難??？還得搭上一生的幸福?！?/br>
    “其實結不結婚對我來說真的無所謂?！?/br>
    “那就去赴約，睡完再說。不合適就離?！?/br>
    “問題是我根本不想和老K睡覺?！?/br>
    “你不會告訴我你拒絕老K的原因是你不想和他睡覺吧？”

    “嗯?！?/br>
    “那你一開始挑逗人家？！”

    “我就是覺得老情人見面得有個儀式感啊，吃頓西紅柿炒雞蛋算怎么回事，不得有個擁抱熱吻之類的？”

    “他那會兒要是答應了呢？”

    “我肯定會找個理由拒絕掉，K哥已經完全提不起我的興趣了……我最在行干這種事，你知道的?！?/br>
    “這倒是?！?/br>
    坐在我跟前的李歡歡，又開始讓我琢磨不透了。

    “所以你現在是不打算赴約了？”

    “先把戒指當了再說?！?/br>
    李歡歡擱兜里掏出一細小物件，往空中一拋，跌落過程中，透明晶體給陽光一照，亮閃閃直刺眼。

    “你還記得餐巾紙上那句話么？6年之內……以我數學天才的身份告訴你，你跟老K還不到6年呢?！?/br>
    “我們只剩老死不相往來啦?！?/br>
    叁天后，機場，老K戴著墨鏡站在9號入口，手表上的分針剛剛指到20的位置。

    10:20.

    他等了快兩個小時，李歡歡沒有出現。

    他有一點點意料到。

    老K拿出手機，跟助理微信溝通當天的工作內容，考慮先處理哪個比較合適。李歡歡的拒絕一點兒也沒影響他的心情，因為他根本沒打算放棄。

    在她給他發了短信，他開車鬼使神差地拐上叁環，領她回家，給她做了一頓完全稱不上大餐的宵夜后，他不可能放棄，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唯一那個可以瞬間擊中他內心私密角落的人，他毫無保留地想要把隱藏的那一面展示給她，希望她更貼近真實的自己，而不只是大銀幕上大家想象出來的那個人。多年前，他帶她去看日出時，也是這種想法，其實他可以帶她去的地方太多了——好玩兒的、好看的——他確保她可以驚叫開心一個晚上，這些選擇都抵不過他心底那個模糊的念頭——荒郊野嶺里，跟她一起看他兒時看過的日出，就好像他們認識了很久、很久……久到無論他飾演任何角色，她眼里都只是K.

    他希望她看見的是他，而不是被編劇寫好生平履歷的隨便什么XYZ……

    6年后，他們面對面，他聽到她說話，見到她小小的一顰一笑，他才知道，他以為已經消逝的感覺，根本未曾變過，或者說，它們卷土重來，氣勢甚至比過往更盛。

    他根本不想反抗，投降得心甘情愿。

    沒有人知道他在華貿中心有個臨時住所，他的助理都不知道，他偶爾疲累至極的時候，會躲在里頭幾天不見人?？伤徽f要吃飯，他就想帶她去那兒，慢慢地給她做一頓飯，看著她在他私密的地方閑逛發呆，碰觸他的物品，就好像碰觸他一樣。

    他渴望她的觸碰，又不得不忍著。

    他想要更多，更好。

    他沒遇到過令他這樣亂方寸的第二個人，就算曾為誰豪擲千金，他清楚知道自己買來的是即時的開心和笑聲，而她，總是令他亂改主意，患得患失如初入情場的少年。

    要命的是，他甘之如飴。

    現在，她拒絕了他的求婚——沒錯，已經10:35分了，虧他早上仍自信滿滿覺得自己勝算比較大。

    不過，沒關系。

    既已開誠布公地談過，他便會慢慢融入她的生活，沒有原則也不需要底線。

    他怎可能放棄？

    她不愿意結婚，那就不結。

    她想要零零散散的關系，他陪著。

    他們會在一起，不管是長期的、短暫的、隱蔽的、抑或只是性伴侶，只要她愿意，他都奉陪。

    未來？

    他們已經在未來了。

    他收到她短信的那一刻，對他來說，已是“將來有一天……”了。

    “不過啊，小朋友驚人一跳的本領好像更勝一籌了。他需要想更多的策略才能應對?！?/br>
    老K又有些頭疼，他跟她的時間，明明只應該用在柔情繾綣上。

    放下思緒，老K跟助理溝通完，打算離開，只聽機場送客車道上響起聲驚人的喇叭聲——有人橫穿車流。

    某種奇怪的直覺，老K瞇縫著眼，透過墨鏡往遠處看，只見一個清瘦的身影，穿出車流，飛跨上臺階，完全不理會身后司機的叫罵，沖上人行道后，她發足狂奔，在人群里穿梭，像被野獸追趕一般，跑出大概200米后，突然停下來，扭頭四處張望……

    她在數入口號碼。

    老K笑了起來。

    李歡歡氣喘吁吁地跑到老K跟前，防止跌倒般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勉強站穩，松開雙手，扶住自己膝蓋，道：“……還好你沒走……不好意思，堵車了……我先喘口氣……我……再這么跑幾次，我要申請加入下屆奧運會了……”

    她沒有穿外套，身上只著一件黑色的套頭毛衣、牛仔褲，因為奔跑，周身散發著蒸騰的熱力。

    她頭發散亂。頭頂歪歪掛著一個小圓髻，可能也因為奔跑，大部分發絲已經脫離了頭繩的束縛。

    她額頭、鼻尖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她像一瓶剛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巴黎水。

    她從來沒這么美過。

    k太太。

    老K抓她到懷里，擁住她，找她的唇，吻她。

    李歡歡不停地閃躲，推開他，道：“好多人看到！”

    “怕什么？馬上他們就會知道，這是K太太?！?/br>
    “等一下！”李歡歡臉上現出猶疑的神色，她看著老K，嗓子一陣發干，道：“我……還有個條件?！?/br>
    “說說看?！崩螷冷靜下來，手臂仍緊擁著她。

    “我們先相處一個月，行，才結婚……如果不行……”李歡歡看向別處。

    “就不用再見面了?！崩螷替她說完剩下的話，李歡歡點點頭，眼睛看著鞋面。

    “我以為你明白游戲規則規則是不談條件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br>
    老K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迫她到墻角。

    “只是一個月而已……”李歡歡知道自己理虧，她抬起頭，老K眼里難掩的失望令她急著追述道：“這一個月我會完全配合你的行程，我們會有朝夕相處的時間……”，老K神情依舊冷硬，看樣子沒有回旋的余地，李歡歡慘然一笑，道：“當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話?！?/br>
    大概十秒鐘吧，就在李歡歡揮揮手打算離開的時候，老K突然提高了音量問：“你應該帶護照了吧？”

    “??？護照？”李歡歡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接著她跳了起來，拔腿往回跑，邊跑邊喊：“護照！天啦！我的手機！天啦！還有我的包！”

    老K緊隨著李歡歡，追了出去。

    咋說呢？

    他演戲這么多年，還是沒有習慣在人群里奔跑時，人們當他是個白癡的眼神。

    因為堵車，李歡歡毫無公德心地將她的車停在進機場的高架上，開門便沖了出去，以致本身擁堵的路段更加挪不動窩了。等她和老K趕到時，交警正在打電話叫拖車，李歡歡完全不給警察喘息的機會，沖過去道：“對不起，警察同志，我錯了我全錯了。十二分全罰夠不夠？是不是還得另外交罰款？我上車給您取證件去。我這車是直接開走您省事兒？還是叫拖車您更方便？您咋說，我咋辦?！?/br>
    警察聽她這么說話，樂了，問：“干嘛去了？把車停這兒，就不管不顧了?！?/br>
    “嗨，追對象去了?！?/br>
    警察抬眼看看立在路邊的老K，李歡歡生怕給老K招來什么不好的負面新聞，趕緊道：“這是司機。對象……沒追上，飛了?！?/br>
    “飛了找下一個！6分。罰款200.網上交就行。車趕緊開走?！?/br>
    老K到底還是塌腰縮腿地坐進了李歡歡那輛mini  cooper里，“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崩顨g歡看路標打算找地方掉頭，被老K阻止道：“不是一個月的磨合期嗎？一個月的朝夕相處……今天時間是不夠了，從明天開始算吧?！?/br>
    說完，老K給助理打電話，讓他訂兩張當天飛蘇梅島的機票。

    6年之后，老K和李歡歡——他們的泰國之行終于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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