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吉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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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愉愉心里忍不住笑,這還真是拋的磚呢。春雷的聲音,沉厚雄渾,而韋嬛如的琴音卻是空靈低幽。 葉公勉的話音落下后,卻無人附和,顯見的真在琴道一途上浸yin多年的人都不贊同這猜測。 慶陽王捋了捋短須道:“我猜當是獨幽?!?/br> 李本清冷聲道:“我猜當是冰弦?!?/br> 此三人說完后,卻沒人再開口,慶陽王忍不住問王景芝道:“請教景芝先生高見?!?/br> 王景芝算是在座諸人里正宗的大家,他沉吟片刻道:“我也猜多半是獨幽?!痹绞嵌械脑绞遣豢习言捳f死了,不然就丟臉了。 暖閣上韋嬛如已經試音、暖琴完畢,她彈的是一支《瀟湘水云》,與琴的本色之音十分契合,可見她選琴、識琴的功力不淺。 水天云色變幻,瀟湘月明猿聲長。她這一曲彈得疏闊里間雜幽思,或懷古或追往,都能引人共鳴。 一曲終了,就是李本清也收斂了憤憤之色,轉而露出了思索之態,儼然是沒料到京城閨秀的琴藝如此了得,怪不得敢大張旗鼓地辦琴會。他這等人仇視財富,轉而就更是看重才情了。 男賓那邊眾人開始從籌桶里取算籌,女客這邊兒定軍侯世子的meimei陸甜甜道:“縣主,你可以公布謎底了么?” 此話一出,眾人都朝長孫愉愉看了來,她點點頭笑道:“的確如慶陽表兄和景芝先生所猜,韋jiejie用的是獨幽?!?/br> 眾人自然恭喜慶陽王和王景芝,但心里多少卻在感嘆,沒想到“獨幽”竟在晉陽公主府。遇到真愛琴的,心里難免會技癢,譬如王景芝。 一時韋嬛如歸座,陸甜甜又問,“韋jiejie,你先才用的可是獨幽琴?” 韋嬛如先才已經上閣了,慶陽王才提出猜琴的建議,所以不明所以,聽陸甜甜問,心下遲疑,卻也道:“正是?!?/br> 陸甜甜笑道:“先才王爺、景芝先生和世兄們在聽音辨琴呢,這回是王爺和景芝先生猜中了?!?/br> 韋嬛如笑贊道:“王爺和景芝先生好耳力?!?/br> “過獎,過獎?!睉c陽王笑道,“咱們還是先看看韋姑娘得的琴籌吧?!?/br> 一數之下,韋嬛如卻是得了六十二籌,因是第一人卻也不知是高是低。 其后方子儀、方子月、史墨梅、孔重陽等人都陸續地登了閣,所得琴籌卻都少于韋嬛如,方子儀略高些,得了五十八籌,史墨梅就略少了些,僅二十三籌。面子上有些抹不下去,難免就把神色帶到了臉上,長孫丹在旁邊好言寬慰才讓她沒當眾丟臉。 而已經演奏的這幾人所用之琴卻都被眾人給猜了出來,其中自然是王景芝次次都能猜中,端的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沒有白白叫的。 緊接著詠荷社又上了幾個人,所得琴籌卻都寥寥,然后顧靜婉登閣,卻拿到了迄今為止的最高琴籌,七十一枚。 她的一曲《流水》,當真是寒泉淙淙,珠落玉盤。林間白石上清泉流淌,陽光下水波隨魚嬉戲,將流水之樂,之愁,之喜,之憂表達得淋漓盡致,讓人的心情也隨之起伏。 一曲終了,堂內鴉雀無聲,自然是震驚于她的琴藝,然長孫丹臉上卻露出陰沉之色,盡管她們人多,但琴藝上的確差了顧靜婉、韋嬛如許多,今兒出彩的都不是她們詠荷社的人。 顧靜婉的琴藝連王景芝都贊了句,“顧姑娘的琴藝當真是了得,已經是登堂入室了?!?/br> 顧靜婉沒想到能得王景芝如此稱贊,不由羞紅了臉。要知道王景芝嘴里所謂的登堂入室之評,卻已經讓她勝過許多男子了。 “先才聽得太入迷了,卻沒留意到所用之琴是什么?!蓖蹙爸@息道,這儼然又是一種特別的贊揚,此刻他偏頭問陸行道:“行止可聽出來了?” 陸行止想了想道:“似是雷氏所制的冰清?!?/br> 冰清有兩柄傳世,一柄是著名的制琴師雷氏所制,還有一柄則是前朝琴藝大家郭亮所制。陸行不僅聽出了冰清,卻還聽出了晉陽公主府這柄是誰所制,若是猜對了的話,那這位陸解元想來在琴藝上也是極為精通的。 眾人聞言都轉向了顧靜婉,她有些羞澀地道:“正是雷氏所制的冰清?!?/br> 一時眾人皆為之嘆。 定軍侯世子陸征道:“卻沒想到行止兄在琴藝上也有如此造詣?!?/br> 第15章 陸行謙遜地笑道:“只是略懂而已,不能娛人,只能娛己?!?/br> 下一個卻是輪到陸甜甜了,她的琴藝自己知道,很是稀松平常,但論整人她卻還是有一套的。 臨走前她給長孫丹遞了個眼色,這才上閣,果然一曲平平,所以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猜她用的什么琴上頭了。 有人猜是“玉壺冰”,有人猜是“海月清輝”,就這兩種猜測爭論得不相上下,自然所有人都看向了長孫愉愉,想請她宣布答案。 這兩柄琴的琴音都偏冷,差異較小,若是長孫愉愉不知道陸甜甜用的是什么,只怕也要說錯。 眼瞧著冬柚從閣上下來,長孫丹催促道:“華寧,你還是快說吧,咱們可都等著呢,別吊胃口了?!?/br> “是海月清輝?!遍L孫愉愉絲毫沒有遲疑地道。 先才陸甜甜選琴的時候指的既不是“海月清輝”也不是“玉壺冰”,乃是登閣后臨時改了主意,就是想讓長孫愉愉這個主人家出丑。 選海月清輝還是長孫丹給她出的主意。先才選琴時,長孫丹就已經看到了“海月清輝”和“玉壺冰”,試過之后發現兩者音質相近,這才建議給陸甜甜的。 待陸甜甜下來,長孫丹又笑著問她道:“陸meimei,你先才用的什么琴???” “是海月清輝?!标懱鹛鹩行┢诖鼗卮鸬?,卻見長孫愉愉沖她燦爛地笑了笑,心下立即就別扭了。 眾人只當是長孫愉愉早就知道了答案,卻唯獨長孫丹和陸甜甜二人知道,長孫愉愉居然聽出來了,也不知是不是蒙對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沒趣。 鐘雪凝開口道:“甜甜,先才你選琴的時候,不是說要用綠綺的么,怎的突然換了海月清輝?” 也難怪鐘雪凝和長孫愉愉玩得好了,就沖她這捧哏的勁兒,長孫愉愉也得喜歡她。 陸甜甜冷冷地道:“換個琴不行么?” 鐘雪凝喝了口茶道:“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咱們華寧可不知道你換了琴,先才大家看著她要謎底時,虧得咱們華寧辯音的功夫高深,否則可就要被你給坑了呢?!?/br> 杜麗棠捂嘴笑道:“怕就是沖著咱們華寧去的呢,只是沒坑著人?!?/br> “好了,好了?!遍L孫愉愉出來“做好人”,“別說了,甜甜不是那種人?!?/br> 這仨一唱一和的,可是把陸甜甜給羞臊死了。 男賓那邊不管聽懂沒聽懂,反正都只能裝傻。 雖說使壞的是陸甜甜,但是長孫愉愉三人這樣針鋒相對就顯得很沒有風度和氣量了,慶陽王笑呵呵地道:“好,有請下一位姑娘?!?/br> 這之后卻就沒有什么特別出彩的琴藝了,端看眾人已經開始私下說話就知道,閣上的琴聲已經不能吸引他們。 一直到陳一琴登臺,眾人的注意力才重新投到了暖雪閣上。 她彈奏的是《春風》,在這寒冬臘月梅花開的季節,好似真有春風吹拂而來,連云蒸霞蔚外的梅花似乎都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氣息,競相地舒展。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你甚至能在她的琴音里聽到那兒童嬉戲的歡樂聲,還有那遙遙而上青天的紙鳶那暢快的飛翔之情。 長孫愉愉卻沒想到陳一琴的琴藝如此高超,假以時日只怕也能成為一家??此涿膊粨P,卻不料還有一技之長,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景芝嘆道:“真真是后生可畏啊,卻沒想到今日能在此聽得如此美妙的琴音?!彼m然是陸行的表舅,與陳一琴的母親姜氏也是親戚,然則卻沒聽過陳一琴彈琴,畢竟兩人歲數差太多,且男女有別。陳家入京也只是前不久的事兒。 眾人全都點頭附和,各有溢美之詞。 長孫愉愉和長孫丹都若有所思地望著暖雪閣中的陳一琴,她父親是陳相公,又彈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琴,雖然容貌普通了些,性子也內向了一點兒,卻也還是個很值得爭取的人。 看過陳一琴,長孫雙姝收回視線時,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知道這又開始了一場比斗,端看誰能延攬得陳一琴了。 陳一琴從暖雪閣上下來后,滿臉通紅,有些羞怯地望了一眼眾人,似乎很忐忑,很不自信,低著頭微微快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本清看著她,卻不知怎么的心弦為之一動,眼神竟然有些癡了。在座那許多美人,甚至還有長孫愉愉這種級別的國色,他的心卻只為陳一琴顫動過。 慶陽王笑道:“這一次咱們所有人可都忘記聽,用的是什么琴了?!?/br> 然陳一琴卻有些興奮地道:“我用的是‘九霄環佩’?!?/br> 獨幽和九霄環佩乃是同朝名琴。然收藏者卻將“獨幽”比做鴻寶,然后奉“九霄環佩”為仙品,可見后者的可貴和突出。彈琴之人能遇上“九霄環佩”如何能不欣喜?以至于陳一琴這樣內向害羞的人都忍不住激動地說了出來。 “難怪呢,也只有這樣的琴才配得上陳meimei的琴技?!遍L孫丹盛贊道。 陳一琴害羞地朝長孫丹笑了笑。 方子儀見長孫愉愉沒有動靜兒,知道這位主兒是不會屈尊降貴像長孫丹那樣去拉攏陳一琴的,只好自己出馬了?!皡s不知陳meimei是師從何人學琴的呢?想來一定是大家呢?!彼粌H贊陳一琴,還把她的老師也給贊了。 陳一琴沒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我沒有師傅,就是跟著我娘親學的琴?!?/br> 這聽在眾人耳朵里的意思就是,要么她娘親是琴藝大家,要么就真是她天賦異稟了。 陳一琴之后,長孫愉愉緩緩地起身,長孫丹等人看在眼里卻是笑在心頭,任何人在陳一琴后面彈琴,都會被襯托成綠葉。 長孫愉愉自然也知道這等情況,而且她對自己的琴藝不是特別有底。 她只知道自己彈得不壞,但平日里每次彈琴,眾人的溢美之詞都太甚,她娘親更是把她夸到了天上去,以至于長孫愉愉自己反而有點兒摸不清自己的真實情況了。就好比她哪怕彈錯一個音,其他人還會說她彈錯了反而讓曲子更好聽。 但今日在場的諸位卻是會如實評價她的琴藝之人。 長孫愉愉在背對著人的時候輕輕吐了口氣,但背脊一直是挺得直直的,步履也很平緩,好似成竹在胸一般。 她在暖雪閣的窗前坐下時,眾人只覺得好似看到了一幅絕妙的仕女撫琴圖。雖然前面已經過了許多幅仕女圖,但這一幅無疑是天地最佳的杰作。 她只是往那兒一坐,整座暖雪閣就都被賦予了靈氣,一下就活潑了起來,為能有這樣的絕世佳人入內而歡欣鼓舞。 人美就是占優勢,她還什么都沒做,只是在那兒坐著,就已經讓人全神貫注地看入了迷。放在平常,誰敢一直盯著她看,誰又好意思盯著她看? 然則此刻,所有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將視線投在她身上,貪婪如饕餮地看個究竟,看個明白。為何每個人都是一雙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然在她的臉上組合起來卻是那樣的叫人心曠神怡。 也有那挑剔之人,用最挑剔的眼光去挑刺兒,卻也得承認,這人美得沒有一絲瑕疵,老天實在太偏心。 長孫愉愉在琴幾下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這才一邊深呼吸一邊抬手擱在琴弦上。到底還是個小姑娘,爭強好勝得厲害,雖然明知不如陳一琴,卻還是想輸得不那么難看,不能給她那過世的酒鬼師傅丟臉。 她那師傅既有“醉里挑燈看劍”的豪俠氣,卻也有“驀然回首”的黯然傷神處。他說長孫愉愉的“挑燈看劍”缺了那么點兒意思,但“驀然回首”可能是女兒家天生容易共情,所以彈得還算有點兒味道。 長孫愉愉腦海里很自然地就出現了一副“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繁華鬧市之景,隨著她的手指開始在琴弦上撥動,她的呼吸也都整個地沉浸了進去,調整得暗合了那琴弦的旋律。 寶馬雕車,麗人香澤,或許是本就是富貴鄉中人,這一段在她指下,就格外的喧闐,格外的嬉鬧,格外的璀璨。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前方燈如晝,聲如龍,驀然回首,他卻在燈火寥落處。 一邊是極致的繁華,一側卻是悵然的孤寂。 長孫愉愉已經陷入了回憶,她這一生才過了一點點,所以僅見的寂寥人就是她師傅。潦倒苦寂,千金買一醉,而后復再貧。卻不知他在那繁華的花燈節上,期待看到的是誰? 而那人又是否會看向他呢? 小女孩兒雖然自己還沒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情感,但并不妨礙她想象加共情,竟然也把那惆悵傳遞得像模像樣的。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云蒸霞蔚里的陳一琴居然紅了眼眶,很不好意思地拿著手絹擦了擦眼淚。 無獨有偶,顧靜婉也是一臉的唏噓和憂傷,只是沒有像陳一琴那樣讓眼淚落下來而已。 長孫愉愉從暖雪閣下來時,在人的視線所不及的范圍內呼了口氣,這才重新出現在人前,周遭本無花木,卻被她生生地走出了一種分花拂柳的姿態,腳下也好似踩的是百花地毯一般,從容、自信,還帶著獨有的傲慢。 長孫愉愉走進云蒸霞蔚時,陳一琴第一個開口,她吸著鼻子道:“縣主的琴藝可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