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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懷中人的氣息越來越輕,臨槐的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長生的臉上,他不住地搖頭,又求助地望向來探長生鼻息的林焉與施天青。 兩人皆是目光怔忪,默然片刻后,閉上眼搖了搖頭。 直到長生的氣息徹底斷絕,臨槐的神色呆滯良久,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 他抱著長生淚流滿面,用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是,我是夏瑛,我也是蘇轅,”他輕聲道:“我什么都記得,是我攔著不肯讓你來白玉京的,你為什么要來,你為什么要來??!”他晃著長生的身體,似乎這樣就能讓他醒過來似的。 然而長生不會回答他了。 察覺到徒勞的哭喊根本無法喚醒眼前人,他目光呆滯地跌坐在地,半晌他突然站起來,緩緩望向天帝。 他的眼神很可怕,也很決然。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鳳棲上前拽住他的手,“你冷靜,”他壓低了聲音,“現在還不是時候?!?/br> “那什么時候才是時候,”臨槐君笑容慘淡,甩開他的手,“長生已經死了,我還要什么時候!” 他指著天帝,目光逼視著他身后無數的仙君天官,半晌,他將自己的靈力注入聲音,一字一句道: “你殺了長生,是因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心虛了,是嗎?”他說: “尊貴無比的天帝陛下、守護蒼生的三界之主,您,才是最心狠手辣的劊子手?!?/br> 除了天帝,沒有任何人知道,臨槐君離開白玉京的期間,究竟在做什么。就連從前的臨槐君自己都不知道,每一次結束之后,他的記憶都會被清除一次,因為天帝告訴他,他是在世間最危險的地方,獨自面對魑魅魍魎,那樣的記憶過于可怖,天帝不愿讓他記得。 他從來都很信任天帝,沒有他,就不會有臨槐君的如今,他可能早就死于人間的饑荒和戰亂,被豺狼鬣狗叼走,或是被餓慘了的人拿去煲湯。 他此生最恨的就是戰亂,最感謝的就是天帝將他從戰亂中救了出來。 他從來沒有質疑過天帝讓他做的事,直到灰袍——鳳棲君出現,用琢磨了幾千年才研究出來的術法,留住了他的記憶。 他是南陳的蘇轅,是北周的夏瑛,蘇轅變法,使南陳國力強盛,人丁興旺,夏瑛驍勇,再親手屠殺被蘇轅造出來的盛世。 他是人間垂拱而治的帝王,殺伐決斷的權臣,禍亂朝綱的宦臣,英勇善戰的將軍,揭竿起義的農夫……他一次又一次地轉世投胎,斡旋于無數權勢之中,反反復復地,制造著他最為痛恨的……戰爭。 每一次投胎,他都會忘記從前的事,直到不久前,天帝召他回京,幽冥主泉臺君將他從人間接回來,親自送回白玉京,他才依靠著鳳棲君在他體內留下的法術,慢慢想起了所有被他遺忘的過往。 這還僅僅是他記得的一千年,他簡直無法想象,他丟失的那些記憶里,他究竟是誰。 翻遍史書,那些青史留名的功臣,那些千夫所指的佞臣,他們全都可能是臨槐…… 他們全都不是臨槐。 他想過自戕而死,結束他罪孽深重,罄竹難書的一生,然而他最終還是接受了鳳棲君結盟的邀請。 單是紅斛的秘密,很難讓忠心于天帝的臨槐心念改變,于是天帝這位從來表面不學無術,花天酒地的小弟子,蟄伏千年,終于查出了白玉京上最不可告人的陰私,掰斷了天帝最堅實的臂膀。 臨槐的話語字字駭人,無數仙君為之變色,天帝面沉似水,緩緩抬手,隨著云層降下。 “這是真的么?”林焉望向天帝。 他和天帝不過數日沒見,上一回還是親昵的父子,如今,他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天帝素來寬仁,然而眼前的陛下,卻更像是在白玉京地下,對著林焉發瘋的那個男人。 “是真是假,重要么?”西斜君笑了笑,替天帝回答道:“反正如今你們也要死了,不過是像三千年前一樣,殺完了,再改改記憶,再過三千年,白玉京上還會有新的殿下,誰會記得你呢?” 他身上的重傷讓他無法站起,他卻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模樣,“比起質問,你現在更應該想想,如何逃跑?!?/br> 似是在佐證他的話似的,天邊轟然一陣雷聲,天帝緩緩抬手,濃黑的力量凝聚在他的手心,方才還是白晝的天…… 登時墜入黑夜。 第97章 遺恨 ===================== 靈珠的深水之下,林焉和施天青一手抓著兩個人,飛快地往下沉,地面上的水環驟然縮小,在天帝出手前,轟隆一聲,徹底合上。 深水的盡頭,那扇木門出現在眾人眼中,林焉與施天青對視一眼,打開了木門的封印。 西斜、鳳棲、碧桑三位師兄弟千年之后再重逢,未曾想到,竟是這般模樣。 鳳棲的鎖鏈纏繞在西斜的身上,將他西斜牢牢地捆在木柱上,而鳳棲君隔著千年的歲月看向碧桑,卻瞬間紅了眼眶,“大師兄……” “你過得好嗎?”他問:“吃得好嗎?睡得舒心嗎?”他們分明已是仙人,說出口卻都是從前在人間時最關心的事。 當年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鎖靈塔中放出了碧桑,而那時,他將生死置之不顧才救出的大師兄,只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