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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為此還特地開了個極大的地下庫房,專門用來存放那些過時賣不出去的、或是殘次品瓷器。在顏格年幼的記憶里,庫房便是他的游樂場。 “……這兒還缺那么一片兒,對,手要穩?!鳖櫪牙汛髦匣ㄧR從旁耐心指導著,不一會兒見顏格拼了個大概形狀出來,就接過手來,“就到這兒吧,去休息休息?!?/br> 顏格活動了一下筋骨,提起打算茶瓶給姥姥的花茶杯里添點熱水,試了試發現水有點涼。去燒水的時候,看見墻角的貓飯碗被它的主貓踩歪了,撿起來掃了一眼底部的落款——這是一只清代仿定窯的瓷碗。 “羅建坤恐怕不知道,您這庫房里有些老孤品隨便拿出去一件兒就夠換座毛坯房的了?!鳖伕駬u搖頭,順手給碗里添了點貓糧。 “老物件,新物件,不過都是些人使喚的玩意罷了。當年你太姥爺喜歡這些,可姥姥更喜歡這些瓷貓兒呀瓷狗兒的?!?/br> 顧姥姥愛惜地整理著手上的招財貓的裂痕,用刀筆將碎掉的貓耳朵細細調整好,道,“比起這些,姥姥倒是想問,羅建坤纏了咱家半個月了,你是怎么一句話把他趕走的?” 顏格坐在矮凳上靠著姥姥,解釋道:“前年羅建坤想做那些騙人的保健品生意,那時二姨還沒和他離婚,我爸怕他做大了牽涉到家里,就找了個玩金融的朋友做了個局誆了他一筆,斷了他的資金鏈,錢都暗地里還給那些他借債的受害人去了。因為這件事,他的賬戶現在還被銀行監控著,所以他聽我提起這茬,就以為是我爸要找他要債,自然是怕了?!?/br> 顧姥姥搖了搖頭:“教訓歸教訓,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可不許學你爸那套把人往死里逼?!?/br> “我一向很講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br> 顏格說完,腦門就被顧姥姥戳了一記:“都快畢業了,這般兇蠻,以后哪個姑娘敢要你?!?/br> 顏格眨了眨眼,捂著額頭轉移話題道:“今天不是周末嗎,怎么沒看見鯉鯉?” “對了,還有這事?!鳖櫪牙颜卵坨R,想起身,揉了揉腰又慢慢坐下了,對顏格說,“鯉鯉學校里今天組織活動,讓班主任帶著去了市里新建的博物館參觀什么西洋古董展,這會兒也該結束了,記得提醒你舅舅去接鯉鯉?!?/br> 顏格應了聲,上樓去找他三舅,卻聽門口路過的鄰居說,三舅剛剛追羅建坤去了。 他這個舅舅不算笨,但大約是遺傳自顏格那個傳聞中抽大煙抽死的姥爺的緣故,不愿踏實工作,眼高手低,總喜歡聽信羅建坤畫的餅做什么投資暴富夢。 顏格心想他三舅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看了一眼手表,不愿意浪費時間,向樓下喊了一聲:“姥姥,我去接鯉鯉?!?/br> 姥姥遙遙應聲:“路過長葛街記得買卷新門神畫兒回來,要老張家手工的?!?/br> …… 春節前后,街上到處都堵得像是剛切好的豆腐塊,顏格在滿大街“好運來”的喜慶歌聲里挨挨擠擠地繞過街道,轉入了之前在廣播里聽到的富華廣場。剛停好車,便看見博物館前的噴泉廣場附近,有一群施工人員正圍著一座美猴王瓷像同一個老頭爭執。 “老頭兒,咱們這兒施工呢,又不是不保留這尊像,噴個金漆而已,放在過去,這可叫塑金身呢?!?/br> 同他們對峙的老頭似乎耳朵不大好使,死死護在大圣像前。 “你們這些后生兒懂啥子,這瓷像是慈陵人祖上的心血,官衙監造,耗費千斤土料,前后燒制了六年!這火眼金睛、這面紋,那都是列祖列宗的手筆??!一百多年了,鎮著一方地氣,你們動了是大不敬!是要驚動鬼神的!” 那老頭顏格認得,正是老瓷街畫門神的張伯,向來脾氣固執,富華集團把建筑規劃做到老瓷街時,張伯是抵制最激烈的。 眼看著他們要打起來,顏格略一思索,回到車里脫了大衣外套,從一堆學院里帶回來臨時保管的戲服里挑出一套警服、一頂大檐帽,再下車時,整個人搖身一變成了個片兒警。 對著后視鏡看了一眼,顏格還覺得氣質差點意思,把車里的保溫杯揣起,才大踏步朝爭吵的人群走去。 這邊廂張伯擋在大圣像跟前,正同施工隊互相推搡著,吵得臉紅脖子粗。 “這是古董,是文物,一幫崇洋媚外的東西!” 施工隊的人也惱了:“大清都亡了,醒醒吧!喏,博物館就在兩百米外,這要真是寶貝,咋不供在博物館里燒香?就是個近代工藝品而已,南門地攤上一大堆,總是要拆的。要不是看你是個老人家老子早就動手了,快走別礙事!” 那包工頭一把推開張伯,老人踉蹌了一下,直直朝一邊絆倒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片兒警排眾而出,一把扶住了張伯。 人群里一看他穿著深藍色的警服,道:“別吵了,警察都來了,聽警察說唄?!?/br> 人們一眼看過去,剛要贊一聲這小警察長得真帥,便見他把老人扶穩,看了看四周,擰開保溫杯悠悠吹了一口氣,一抬眼,漂亮的桃花眼往下一耷拉,立時一股鏟jian除惡的警圈老鳥的氣質油然而發。 顏格一張口,摻雜著各地的方言開腔道:“干什么吶,治安管理辦法就貼那旮沓廣告牌上看不到?咋個,想在局里過年?” 施工隊的工頭叼著煙,本來一臉煩躁,一見警察來了,連忙神色一整,上來遞煙賠笑道:“警察同志,這廣場本就是富華集團的地盤,咱們可都是有批準才施工的,這老頭非要鬧事,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