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48節
“他被這個秘密壓得夜不能寐,沒多久便生了一場大病,將死之際,念及乾幀帝對他的恩情,將這個隱秘告訴了他的救命恩人,而這個人就是我父親?!?/br> 晚風拂獵,吹來陣陣花香,化不開他眉間那抹霜雪。 前方端王府隱隱在望,因賀客盈門,馬車賭了半條街。 車廂內清寂如廝,唯呼吸可聞。 容語情緒久久陷在這個秘密里,身影僵滯,恍如精致的瓷器。 不成想因為尋找meimei紅纓,踏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仿佛無意間伸出一只腳,又仿佛被人有意無意推入其中。 紅纓留話讓她離開,難道是因為這些嗎? 紅纓不過一十幾歲的少女,與這些陳年往事又有什么關系呢? 心頭仿佛被亂麻絞成一片,她長長吐氣吶聲,將滿腔的沉悶給呼出。 她已被端王盯上,沒有退路。 “你費盡心思與我講了這么長的故事,不可能是話閑,說吧,你想做什么?” 謝堰迎視她清致的眉眼,坦誠道,“我想拿到那份密詔....” “我怎么幫你?” “我今夜安插了些人手,回頭你幫我聲東擊西,我的人會進端王書房搜尋密詔?!?/br> 謝堰說完,見容語抿著唇,似有猶疑,問道,“怎么了?你可有疑慮?” 容語抬眸淡淡看他,“你不覺得我去更合適嗎?”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今夜是唯一的機會,我夜探書房,你給我打掩護,就這么定了?!?/br> 她擔心密詔落入謝堰之手,他別有用心,總之她得親手焚毀,謝堰敢將這件事告訴她,顯然是對夜探端王府沒有把握,打算借她之力,既然如此,那各憑本事。 謝堰唇線繃得平直,將她心思看得透透的,久久沒接話。 容語輕笑,“怎么?怕我拿到密詔對你不利?不會吧,這件事對陛下任何一位皇子來說都是個隱患,必須毀掉密詔,咱倆目標一致?!?/br> 謝堰無話可說,沉默片刻,吐出一字, “成?!?/br> 第38章 斜暉將徜徉在夕陽里的端王府,渡上一層金光。 謝堰的馬車在附近一條小巷口停了下來,容語正要起身,卻見謝堰先一步下了馬車, “馬車送你去側門?!?/br> 他的淺淡的嗓音頃刻消失在人煙里。 容語在王府側門下車,提著一禮盒順著人群擠在門口等著進去。 門口的仆婦先問了家門,便往內門報訊。 門第好些的,引去后院正堂,稍差些的,便引去花廳就座。 小王爺是端王與王妃的獨子,夫婦二人對這個兒子的寵溺,京城無人不曉。 端王父子性情疏闊,愛結交,是以今日宴席,也不拘門第,賀客盈邸。 容語報上名諱,跨過門檻,繞過山水云紋的照壁,來到院中,早有候著的小廝仆婦引著客人入堂。 她立在人群里并不顯眼,小王爺隨侍吳謙卻眼尖望見她,喜滋滋迎了過來,“李姑娘,請隨小的來?!?/br> 一面低語道,“主子讓姑娘去花廳旁的側廊?!?/br> 容語想起謝堰的話,這位吳謙是端王的人,淡淡掃他一眼,不動聲色頷首,跟在他身后往花廳方向去。 吳謙并未領容語走花廳,而是順著垂花門后面一條小徑繞行來到西側一處偏廊。 說是偏廊也如一敞軒,后接長廊,前臨花圃,左右皆是綠藤纏繞,花枝垂垂,軒中還擺著一羅漢床,墊上象牙簟,上設小案,一只鈞窯裂片天青的梅瓶擱在上頭,里面插著一支孤零零的海棠,同色的茶具一套,茶煙裊裊,看樣子,朱赟常在此處納涼。 吳謙先將她引在此地,笑吟吟道, “姑娘稍候,小的已著人通知主子,他很快便來了?!?/br> 吳謙長得憨實,一雙眼笑成了一條縫兒,呆頭呆腦的,誰能料到他是端王眼線。 容語將錦盒置在案上,沖他淡笑,“你去忙吧,我在此等候便可?!?/br> 今日是朱赟壽宴,他要招呼的客人甚多,怕是一時半會來不了。 吳謙也不堅持,笑著打了個揖,便離開了,又囑咐一小侍女侯在軒外,遠遠伺候著,以防容語差遣。 容語四下掃了一眼,光是這小軒,景致優美,擺設精細,奢而不華。 花圃偏西臨水泊一帶矗立一三角亭,亭外雨水如簾,便是那名貫古今的自雨亭了。 朱赟被稱為逍遙王,名不虛傳。 若端王不淌這趟子渾水,朱赟該會永遠這般瀟灑自在。 只可惜.....人總有貪欲,更有野心。 說來端王手握密詔,有大義名分,由此滋生野心也不意外,那么謝堰呢,他若不參與朝爭,以他之能耐,入閣拜相亦是等閑,他摻和進來,當真只為替二皇子奪嫡么? 容語思忖一陣,聽到身后游廊有腳步聲,心想朱赟這么快就來了。 轉身,望見一道青玉似的人影立在廊下,他唇角含笑,眉梢如駐春光。 “殿下....”容語微驚,連忙上前行禮,待要作揖,恍惚想起自己女子裝扮,連忙斂衽一禮,沖朱承安緩緩拜了拜。 朱承安含笑上前,輕聲道,“無須多禮..”目光靜靜落在她臉頰。 她額前鋪著輕柔的碎發,右眼一側描了珍珠妝,眼尾俏紅,整個人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動人。朱承安若不是曉得她的身份,哪敢將面前秀美無雙的女孩兒,與那叱咤風云的內廷提督相提并論。 劉吉是第一次瞧見容語著女裝,幾乎是大吃一驚,好在他常行在內廷,尚且沉得住氣,愣是一聲不吭立在柱側,心里恍惚咂摸出來,難怪自容語離開,朱承安魂不守舍,原來如此。 瞧容語的情形,怕是并不知朱承安的心思。 朱承安大婚在即,容語又是這樣的身份,劉吉不由替二人著急。 容語心性高潔,將來豈會甘愿為嬪妾? 容語臉上掛著笑, “殿下怎么來了?”想起端王的目的,容語替朱承安捏了一把汗。 朱承安心中訕訕,他原本用不著露面,可心里實在是癢癢的惦記著她,循著個借口便來了。 他自小不被父母疼愛,一人戰戰兢兢住在東宮,很多時候不知自己想要什么,該干什么,渾渾噩噩,直到遇見容語,她仿佛是一束光不經意射在他心底,照亮他陰霾又彷徨的心。 在明白對她的心思后,他整個人鮮活過來。 “二哥邀我,遂一道來了?!彼垌珑臧愠蝺籼尥?。 容語不疑有他, 朱承安又問,“你怎么...這副裝扮出來?”他指了指她繡滿碎花的裙擺。 容語失笑,“有緣故,得空再與殿下細說?!庇喙馄骋婇L廊風風火火走來一人,連忙退開一步,雙手合在腹前,靜候朱赟。 朱赟聽說容語化身李四小姐過來,幾乎是丟開一院的賀客,迫不及待趕來后院,一眼看到朱承安與容語說話,臉上的笑容頃刻落了下來,很快又擠出一絲淡笑,走了過來。 “給殿下請安,殿下露了個面便不見人影,原來是來這兒了,殿下對我王府很熟嘛!” 朱承安對朱赟夾槍帶棒的話熟視無睹,只望著容語輕笑,“恰恰遇見清晏,他說容...說李姑娘來了,我便來看看?!?/br> 容語心思一轉,謝堰點名此事,定是防著待會有變故,朱承安也好給她打掩護,不得不佩服謝堰行事縝密。 朱赟還能說什么,只干笑了幾聲,目光這才落在容語身上,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李...李姑娘...”他嘿嘿一笑,指了指案上的錦盒,眼底的歡喜壓都壓不住,“這是給我的生辰禮嗎?” 容語笑著朝他作了一揖,“一點小心意,賀小王爺生辰?!?/br> 朱赟迫不及待要打開,想起朱承安還在此處,故意賣了個關子,將錦盒抱在懷里,慢騰騰轉身笑道,“多謝李姑娘好意。本王留著夜里再看?!?/br> 朱承安著實有些吃味,目光落在那不算精美的錦盒,問道,“李姑娘送了什么?” 容語面露赧然,忍不住揩了揩額,她其實并未費心思,只是信手畫了一幅扇面給朱赟,另外再著楊嬤嬤做了朱赟愛吃的點心,朱赟已富貴至極,她實在想不到自己能送什么。 朱赟見朱承安言笑晏晏,眼底卻帶著幾分不屑,心中不甘,于是將錦盒給打開,第一層放著一尊玉觀音,算不上極品,卻是雕工精湛,水頭十足。 容語含笑解釋道,“這是義父給小王爺的賀禮?!?/br> “原來如此,多謝劉公公?!痹瓝娜菡Z為他破費,心中稍不安,聽說是劉承恩的賀禮,朱赟松了一口氣。 小心翼翼打開第二層... 容語瞥了一眼心虛道,“這是我托....” “這是你親手做的嗎?”朱赟先她一步,露出驚喜,對上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眼,容語實在是說不出真相,執帕揩了揩額尖的細汗,吞吞吐吐地笑了笑。 朱赟得到極大滿足,挑釁地看了一眼朱承安,一副欠揍的模樣,“哎呀,李姑娘這番心意叫我如何消受...我看我還是別吃了,回頭供著吧....” 容語狠狠嗆了下嗓音,“小王爺,天熱,會壞掉的....” 楊嬤嬤的手藝比宮廷的御廚還好,這一點容語有信心。等朱赟吃到嘴里就知道不是她做的,她也懶得去戳穿他,他高興就好,畢竟,她今夜來王府可是帶著目的,容語心底愧疚。 朱赟從善如流地點頭,“好,我待會擰去前廳,在正席上吃?!?/br> 朱承安實在是看不下去朱赟那嘚瑟模樣,他與容語朝夕相處一段時日,從未聽說容語善廚。 他難得生出幾分意氣,戳穿朱赟道,“這點心色香味俱全,是府中嬤嬤的手藝吧?” 容語微咳,掩面不語。 朱赟卻有些惱怒,不甘地哼了幾聲,嘟囔道,“甭管誰做的,只要是李姑娘心意,我便喜歡,我便滿足?!?/br> 容語面上實在過不去,信手把第三層蓋子揭開,“這里還有我畫的一幅扇面,小王爺若不嫌棄,回頭可用竹篾子做成扇子,供小王爺玩耍?!?/br> 朱赟聞言頓時找到了底氣,“真的嗎?” 連忙將最底下小幅畫軸給拾起,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端詳一會兒,不舍得打開,“哎呀,這個就等夜里本王獨自欣賞....” 特意在朱承安眼前晃了一下,堂而皇之插在胸前,明晃晃地顯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