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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早已習慣了熱鬧的梁川,會不會覺得這里太憋悶。 李牧和岳人歌并肩而行,一條小道迤邐延伸至遠方,花木繁盛。今日恰是陰天,也不覺得悶熱,只這樣緩步走著,頂多出一層薄薄的汗。 還是岳人歌先開了口。 “我試著去聯系了梁川的家人,”他說,“但很遺憾,沒有聯系上?!?/br> 誠然如他所言,梁川的雙親故去已久,那些犄角旮旯的零碎親戚自始至終也沒有露面。不過這樣也好,梁川生前過得簡樸,唯一可稱得上財產的,除了他那幾身穿舊了的衣服,也就只剩床底一箱子落了灰的書。 “他很早說就要留給酒吧里的小朋友?!痹廊烁枵f,“那都是他很早就定下來的?!?/br> 李牧點頭,這也很像梁川的風格。 岳人歌絮絮叨叨地講了一些近日的事。他的語氣平緩,像是紀錄片里沉穩的旁白,事情很多,很細碎,但因為岳人歌的講述,李牧也并不覺得煩。他安靜地聽著,講到請化妝師為梁川修整遺容的時候,岳人歌停了下來。 李牧轉過頭,詫異地看向他。岳人歌抿著唇,側過臉,臉頰上已經淌下兩行淚。 李牧不發一言,安靜地抱住了岳人歌。 岳人歌在發抖。李牧一下一下輕輕地撫他的背,“好了,好了,沒事了?!?/br> “梁川死了?!痹廊烁杩吭诶钅恋募缟?,眼淚迅速洇濕了李牧的衣服,岳人歌的聲音變得沉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崩钅烈幌乱幌碌?,輕輕地說,“我知道?!?/br> 岳人歌的難過,他懂得。也正因為懂得,所以知道那些安慰的言語是多么的慘白無力。他只是抱著岳人歌,任他低聲地抽泣。岳人歌仿佛變得很小、很小,變成了一個小小孩,變成了需要照顧的,脆弱的孩童。 “還有我呢?!崩钅涟咽终瓢丛谠廊烁璧谋成?,感受他肩背輕微的起伏,緩慢的抽泣。 梁川的告別儀式于上午十點開始。因為沒有親屬,所以趙升焉、岳人歌和李牧就臨時扮演了這樣的角色。來的人不少,多是梁川生前的客人與好友?;瘖y師的技術很好,修飾了原本鋒利的棱角,讓梁川看上去比平日溫和了許多。 那是他少有的模樣,梁川自己未必滿意。他一輩子都是一個張牙舞爪的斗士,如今怎可能偽裝出不屬于他的溫和良善。 不過就算他不滿意,現在也來不及了。 穿黑紗裙的女生顯然已經哭了一回,李牧認出那是安妮,女孩和岳人歌擁抱了一下,又對李牧說:“視頻正在剪輯……進行得很艱難。每次看到梁川我都會很難過?!?/br> 李牧不知該說些什么,也就只好跟她抱了一抱。 “節哀?!?/br> 李牧抬起頭,穿一身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正是曹揚。他帶了年輕的愛人過來,取一朵白玫瑰,放在梁川身邊。 人走了,生前的那些恩怨也就一并消散。喜歡的、不喜歡的人都來了,李牧看著湍流的人群,麻木地進行著儀式。他忽然覺得人生的某個階段已經結束了,而新的階段是什么樣的、什么時候開始,還是未知數。 “睡會兒吧,”一瓶冰鎮的礦泉水貼在李牧的臉上,激得他眼睛微微一瞇。岳人歌從他身后繞過,順勢在李牧身邊坐下,“看你累了一早上了?!?/br> “我不困?!崩钅两舆^水,聲音沉悶。 “我知道你不困?!痹廊烁椟c了一支煙,看到墻上的禁煙標志,又沮喪地將煙杵滅,“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br> “……” “難過的時候人會變得麻木,忘記饑餓,忘記疲倦?!痹廊烁枵f,“別把自己累垮了?!?/br> 短暫的發泄之后,岳人歌比他恢復得更快,更迅速地成為一個冷靜的成年人。 “Leo?!崩钅梁鋈唤兴?。 “怎么?”岳人歌應道。 “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要怎么辦?” 梁川這一走,對每個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帶來新的變化,狄俄尼的事務必定要有人來接。而李牧必須適應沒有人教導、更缺乏訓斥的工作環境,這看上去像是一件好事,但李牧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很想川哥,”李牧說,“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這和父親去世是不一樣的。父親走得早,對那個時候的李牧而言,并未留下過大的沖擊。他只知道爸爸離開了,去了很遠的地方,但并不是不愛他們——這樣就夠了。父親的影像是模糊的,更像是某種指引,讓李牧懵懵懂懂走上這條路。 而梁川是另一種類型的存在,他不是父親,當然也不是母親,李牧若是單方面認他做朋友,梁川肯定也會罵他占死人便宜。 梁川是什么呢?梁川是老師,是真正的引路人,是帶上李牧正兒八經走上這條路,并給他具體指導的存在。 冰塊怎么切、酒怎么調、甚至搖晃搖壺的動作——李牧作為調酒師的一切,都拓下了梁川的烙印。 所有人見到李牧,再見到梁川,都會由衷地夸獎一句,李牧真不愧是梁川帶出來的好徒弟。 而眼下,老師走了,李牧孤零零地站在這條人煙稀少的路上,不知該往何處去。 岳人歌按了按他的肩。 “你太累了?!痹廊烁枵f。 李牧想說其實我不累,但岳人歌又抬起手輕輕擋住他的唇,“你只是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