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后 第103節
見她終于肯看他,李蕭寒忽然笑了。 幾百個日夜,他時常這樣輕喚,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只有無盡的靜默。 而此時此刻,他的月芽就在面前,他終于等到了她的回應。 哪怕回應里夾雜著對他極度的怨恨,也好過那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月芽?!崩钍捄χ质且宦?。 林月芽實在無法忍受,她輕輕掩住木魚魚的耳朵,打算出聲喊人,李蕭寒自然也猜出她要做什么,她現在的每一個舉止,每一個眼神,開口的每一句話,落入他眼中,似乎都激惹不起他的怒火。 李蕭寒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站起身,垂眸看了一眼熟睡的木魚魚,轉身便朝窗外走去。 臨推窗子時,他又停下來回頭看她,許久后,他自語般輕聲道了一句,“月芽,你活著便好,便好……” 林月芽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李蕭寒,應當是說,今日她見了李蕭寒兩次,這兩次與從前任何時候的李蕭寒都不同。 林月芽望著那輕輕被合上的窗戶,不由怔愣出神,也不知過去多久,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木魚魚因為走路不穩,很少會像木糖糖那樣一溜煙便沒了影蹤,所以熱娜在照顧她的時候,便不會擔心她會跑不見,于是才有了方才的疏忽。 熱娜已經差人去各處尋找,往常木糖糖也有跑不見的時候,婼羌王宮里的宮殿少,只要一聲令下,很快便能將人尋到。 可今日是在夜里,各處都尋了許久也未將人尋到,熱娜這才著急了,趕忙就來稟告林月芽。 進屋見到小人在娘親懷里睡得香甜,熱娜沒忍住自責落淚,不住地沖林月芽表達歉意。 林月芽也是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木魚魚是自己跑丟的,和李蕭寒無關。 林月芽平日里待人并不苛責,但這樣要緊的事出了岔子,也定會責罰,她扣了熱娜下月的月例,熱娜心知這次差點釀下大禍,她沒有一絲不滿,且還更加的自責不已。 熱娜準備退下,林月芽忽然將她叫住,她望著身后的窗子,吩咐道:“馬上就要入冬,這幾日時常有賊風吹進來,我體寒畏風,明日便叫人將那窗子封了?!?/br> 約摸半個時辰后,若依蘭徳才帶著已經睡著的木糖糖回來,安頓好兩個孩子,便已經過了子時。 她腦袋昏沉,躺下卻無法入眠,一合眼滿腦子都是與李蕭寒的那段過往,從最初那晚他毒性發作,到兩人同車去暨縣,再到她對李蕭寒下藥逃脫…… 最后畫面停在她吃下陸淵的假死藥,躺在床榻上,與李蕭寒說著最后訣別的那番話。 黑暗中,林月芽緊閉的眼角旁,留下一道淚痕。 一條柔軟的絹帕輕輕在眼角上擦拭,而這淚痕的主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熟睡過去,她緊蹙的眉心也被輕輕撫平。 一陣夜風拂過,林月芽朦朧睜眼,似是看到一個人影從眼前閃過,她實在太過疲乏,很快就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林月芽親自看著那扇窗戶被封死,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午膳過后,婼羌王會帶著大齊使臣前往鑄造兵器的地方,那是在婼羌南面的一處高山上,若依蘭徳也會跟著一同前往,木糖糖和木魚魚也想去,林月芽這次說什么也不讓他們兩個離開。 整個下午林月芽都帶著兩個孩子在花園里游玩,他們一同放了紙鳶,這蝴蝶模樣的紙鳶是林月芽親手做的,孩子們喜歡極了。 接近晚膳時,一行侍衛忽然趕到花園,各個神色凝重,林月芽尚不知出了何事,連忙帶著兩個孩子跟著侍衛回到寢宮。 一時間王宮上下氣氛緊張,直到兩個時辰后,林月芽見到若依蘭徳,才得知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怕兩個孩子聽到害怕,若依蘭徳過來時,已經讓熱娜將孩子們帶了下去。 今日南山之行,遇到刺客埋伏,若不是大齊使臣以身擋箭,此時躺在床榻之人便該是婼羌王了。 “巫醫說那箭被浸過劇毒,只要沾染到血液中,便會有性命之憂,還好父王沒有被傷到……” 若依蘭徳心有余悸地紅著眼眶,她喝下一杯水,見林月芽望著窗戶的方向蹙眉怔神,知她是在憂心,便嘆氣道:“那幾名刺客武藝十分高強,見失手后,便立刻撤退離開,父王已經命人去追,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找到,若是找不到可怎么是好……” “劍蘭?”若依蘭徳抬手在林月芽眼前晃了晃,“你可是嚇到了,怎么一直不說話?” 林月芽回過神來,目光依舊怔怔,許久后,她才穩住心神,只是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替父王擋箭的那名使臣,名叫什么?” “叫李蕭寒,好像在大齊是個侯爺?!比粢捞m徳原本不待見他,可到底今日是他救了父王的性命,此刻也不知該說什么是好,便嘆氣道,“他傷口太深,又沾著劇毒,巫醫說恐怕……” “不,不可以,他不能死?!绷衷卵繘]等她說完,便聽不下去,她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將若依蘭徳嚇了一跳。 “你為何這般慌張?”若依蘭徳疑惑地問道。 林月芽也意識到她過于失色,她扶住桌案,片刻后待心神穩定,才緩緩開口。 “李蕭寒不能死,他是大齊派到婼羌的使臣,這個節骨眼若是遇刺而亡,婼羌便是有嘴也說不清了?!?/br> 作者有話說: 大小兒童,節日快樂! —————— 前十哦 —————— 感謝在2022-05-31 16:36:58~2022-06-01 16:52: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寶貝兒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寶貝兒: 坐等更新 9瓶; 每天都看更新 6瓶; mimitrouble、徐大大、我追的文今天會三更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林月芽能想到的, 婼羌王自然也能想到。便是今日險些遇刺,讓他心神不寧,此刻的當務之急也是盡一切努力來救治李蕭寒。 婼羌因地勢原因, 周圍一代的山脈上有各種珍奇草藥,一碗又一碗的湯藥不斷地往房間里送。 李蕭寒在中箭時便已經昏迷, 如今躺在床榻上,唇畔青紫,面色發烏, 額頭燙手。 隨行而來的大齊太醫, 手不住地發顫,幾次要拔那箭頭,都因太過緊張而不敢下手。 一旁的巫醫實在看不下去, 她心里雖說焦急萬分,但好歹神色沉著冷靜,她好言勸開太醫,坐在李蕭寒身側, 一手拿著浸過藥水的帕子,一手穩穩落在折斷的箭身上。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 隨后用力一拔,那箭頭從身體里拔出的瞬間, 一股鮮血頃刻而出,巫醫立即將帕子捂在傷口處, 隨后淡定地將箭頭放入銀盤中。 與此同時, 李蕭寒被生生疼醒,他一雙渾濁不清的眼掃了一圈, 最后落在婼羌的太子努爾若身上。 他眉頭緊鎖, 強忍著傷口與毒藥帶來的劇痛, 對努爾若艱難地開口道,“王上可還好?” 人都到這個地步,心里還在念著他們婼羌王的安危,努爾若心中感激,立即上前道:“無需擔憂,父王就在外間?!?/br> 李蕭寒聽到他如此說,便松了口氣,再次陷入昏迷。 婼羌沒有大齊那么多繁瑣的規矩,婼羌王擔憂李蕭寒,便一直在外間急躁地來回踱步,聽到里面傳來動靜,他連忙走進來詢問。 努爾若將方才的事說予他聽,婼羌王再次叮囑巫醫務必要將人救治過來。 方才在回宮時,婼羌王便下達旨意,召集大臣入宮議事,此刻朝臣們均已到齊。 婼羌王帶著太子前往大殿,命二皇子努爾山留了下來繼續盯著。 大殿上氣氛萬分緊張,婼羌最擅長制造兵器,很快就有人將刺客用的飛箭呈上,這箭頭的形狀與材質,皆能證明不是婼羌所制,細細看去,箭頭上有一個類似扇形的標識,這乃是大齊皇室的象征。 負責制作兵器的大臣說完,立即就有其他臣子上前分析道:“臣以為大齊不會這般愚鈍,便是有心要來刺殺,也不會用自己的弓箭?!?/br> “是啊,這不是刻意留下話柄么,既然想要刺殺王上,為何又要派使臣前來?” “嗯,再說若不是今日使臣相救,咱們王上就……” 自然也有持不同意見的大臣出言,“這弓箭做不了假,這樣的標識出自大齊皇室,不是尋常人能夠拿到的,這又作何解釋?” 沉默片刻,有人忽然提道:“據之前中原探到的消息來看,大皇子裴愉被廢之后,便被魏王暗中接去了西州?!?/br> 婼羌王眉頭緊鎖一直未曾出聲,就在大齊使臣到來的前一日,魏王曾差人送了一封密函過來,里面又將兵器的價格提了一倍,等于這批兵器若是賣入魏王之手,他愿意付出高于平日四倍的價格。 他未將這封信拿出,便是在等大齊的意思,原本是想今日帶使臣看完兵器庫之后,在與他們商討事宜,結果卻突發意外,這件事便被耽擱下來。 大臣們議論紛紛,總結下來便只有這兩種可能。 一種是魏王等不及,怕婼羌和裴懷達成一致,便想先下手為強,用皇室的弓箭刺殺婼羌王,挑撥兩國關系。 還有一種是大齊不想出高價,卻又擔心婼羌同魏王聯手,便出此下策,假意派使臣來交好,實際暗中密謀刺殺婼羌王。 然這一種猜測漏洞過多,先不提那致命的一箭是被大齊使臣擋住的,萬一要是真的將婼羌王刺傷,那結局只有兩個,一個是婼羌咽不下這口氣,同魏王聯手復仇,另一個便是婼羌朝內動蕩,暫且不參與大齊的紛爭。 然婼羌與大齊不同,婼羌王便是被刺殺身亡,太子努爾若也會立即繼位,并不會引起朝內動蕩。 大齊的這種做法未免太過愚笨,怎么看都是要將婼羌推向魏王的舉動。 第二種猜測經不起深究,很快便被推翻。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這場刺殺是魏王的離間計。 “可是王上,”一位年邁的重臣將所有分析聽完后,顫顫巍巍走上前對婼羌王道,“大齊的使臣還未給出任何條件的前提下,魏王為何要使出這樣的計謀,難道不該是等大齊這邊也給出條件之后,他們再有所行動么?” 這位老臣說得不假,這便是婼羌王遲遲未表明任何態度的原因。 自裴懷執政以來,他重文不重武,每年從婼羌購置的兵器數量不斷遞減,婼羌由于土地問題,糧收一直不好,去年更加危難,可裴懷只是寫了一封深表關切的書信,并未有任何實際行動來支持。 這樣的一個人,能拿出多少誠意來與婼羌相談? 其實婼羌王并不貪心,他知道婼羌能有今日,便是仰仗大齊的庇護,不然早就會被西域諸國中的強國吞并,所以魏王來尋他時,哪怕價格足表誠意,他也要等大齊的態度。 婼羌王要的是婼羌長久的安穩,而不是短暫的利益,婼羌人天性耿直,最是不喜大齊那般的勾心斗角,自然也是看不上魏王這種起兵謀反的行徑。 這樣的人若當真有朝一日得勢,必定會讓婼羌將今日收入囊中的好處全部再吐出去。 魏王不可信,大齊態度不明,這個緊要關頭忽然生出刺殺一事,婼羌王總覺得哪里有古怪,卻又找不出任何異樣的痕跡。 那幾名刺客也如同消失一般了無蹤跡。 晚膳時,林月芽望著一桌飯菜,她將筷子拿起來,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提起來,幾個來回后,若依蘭徳實在覺得奇怪,按住她手背,問道:“劍蘭你怎么了?” 林月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想到李蕭寒有可能會死,她便心神不寧。 “你是在擔心大齊使臣嗎?”其實若依蘭徳心中也很是煩亂,她將筷子擱下,提議道:“我聽宮人說,我二哥還在那守著,咱們不如也去看看吧?” 林月芽沒有應聲,而是低頭望著手背,想起了昨夜在窗口時二人那不經意間的觸碰。 見她怔神,若依蘭徳又問了一遍,林月芽才回過神來,她搖頭淡道:“我不去了,我不通醫術,幫不上什么忙?!?/br> “我二哥也不通醫術,不還是守了大半天,咱們去表達一下心意就回來,好歹是他救了父王?!比粢捞m徳想起白日在山上時,李蕭寒中箭后倒下的場景,心頭便莫名一緊,“好劍蘭,你就陪我去一趟吧?!?/br> 若依蘭徳誰都不怕,她就是怕她的二哥努爾山,努爾山從來不慣著她,她敢在所有人面前胡鬧,就是不敢在他面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