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后 第96節
昏暗的屋中依舊不讓點燈。 李蕭寒進門后,許久未動,待眼睛逐漸適應黑暗,他才慢慢來到桌旁坐下。 上面擺放的都是早就備好的茶水糕點,那些糕點都是按照林月芽平日的喜好做的。 李蕭寒聞著空氣里甜膩的味道,他一度想開口說話,然而每次唇瓣張開時,聲音未出,便又立即合上了。 就好像有些話,若是說出來,就會證明什么。 許久后,李蕭寒忽然笑了,在黑暗靜謐的屋中,他低低地笑著。 笑到最后,視線被淚水模糊。 “李蕭寒,”他長出一口氣,極為無奈地叫著自己的名諱,“你如今像什么?” “像不像一個傻子?!?/br> 他嗤笑著自問自答。 從前他總是最清醒的那個,只有他罵別人愚笨瘋傻的時候,從未有人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過他,然而今日,不用任何人說,他自己便能感覺到。 李蕭寒不喜歡這種狀態,可以說極為反感,可偏不由人,他白日里裝的再好,一旦踏進永安侯府的大門,他的所有都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瞬間禁錮。 而這枷鎖的鑰匙,讓他無處可尋。 子時的梆子敲響,新的一年已是來到,李蕭寒起身將燈點亮。 他的目光將四周熟悉的擺設掃了一遍,最終落在那張空落落的床榻上。 李蕭寒鼻頭發酸,他深吸一口氣隱忍住心中的情緒,慢慢走到床前。 枕頭旁邊放著林月芽未看完的話本,按照吩咐,春蘿只是每日清掃,并未改動所有東西的擺放。 李蕭寒順手就將那話本拿起,心不在焉地一頁頁翻看起來。 李蕭寒很快就翻看完了,他起身將書案后的柜子打開,里面滿是話本,是林月芽離開前李蕭寒買給她的,他不知道她喜歡看什么,去了書館就叫那老板將賣的最好的,全部拿來給他。 李蕭寒隨意拿出一本,坐在床頭繼續翻開,且還邊看邊輕聲地念了出來,念著念著,他還會瞥一眼身旁空落落的位置,唇角時不時勾起一抹弧度。 也不知他讀了多久,嘴唇干到起皮,嗓音也明顯沙啞,他卻一本讀完接著一本的讀。 讀到當中一本時,李蕭寒眉頭微蹙,這里面的女子實在過于蠢笨,若是他,早就在最開始便將那山匪殺了,還至于這般反復逃走被抓。 李蕭寒莫名看不進去這本書,前面幾本石井百姓的故事,寫得雖然不夠嚴謹,卻能看出些許趣味,也怪不得林月芽看話本時常常會笑。 而這本,他打從一開始看的時候就挑出了許多毛病,最后實在忍受不住,李蕭寒將書合上,起身放回書柜中。 他喝水潤潤喉,轉身再去看柜子的時候,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最下邊的一個小木盒上。 他將木盒取出,扶去上面的一層細灰。 這里面是林月芽的繡品,如她的人一般,精致秀氣,李蕭寒將這些繡品每個都看了一遍。 在盒子的最角落里,一條月白色的手帕疊的四四方方極為規整,李蕭寒心中好奇,到底這帕子里面包著什么,能讓林月芽包的這樣認真。 他小心翼翼將帕子打開,里面是一條墨綠的流蘇,這流蘇有些年頭,系帶的地方明顯是因時久而磨損斷裂的。 在看這樣式與顏色,分明是男子之物。 然李蕭寒卻未有本分的惱怒,他看著看著,眼角不受控制地濕潤開來。 在他看到這流蘇的第一眼便已是想起,畢竟這東西跟了他許多年。 他記得三年前在秋春容的忌日那天,他心中苦悶不已,漫無目的地走進了百花園,他腰間玉佩上的流蘇忽然掉下,當時有一個正在灑掃的小姑娘將流蘇撿起,恭敬地捧到他面前。 李蕭寒連看都未曾多看一眼,只是冷漠地讓她丟掉。 那小姑娘的容貌此刻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 最后與林月芽融為一體。 李蕭寒勻了幾個呼吸,從身上摸出一個墨色荷包,這是林月芽曾送給他的那個,他雖然表面無比嫌棄,卻并未丟棄,反而一直帶在身上。 從前他礙于臉面,從不會將這荷包系在腰間,就好像刻意不愿讓林月芽看到。 然此刻,他將那流蘇系在荷包上,將這荷包掛在腰間最為顯眼的位置上。 “月芽回來看到后,肯定會很高興?!?/br> 他想讓她看到,想讓她知道他極為喜歡她送的荷包。 李蕭寒輕笑自語,轉而又將桌上的繡品重新放回盒中。 “侯爺?!毕暮釉谕廨p聲叩門,提醒道:“已過卯時,該去祠堂了?!?/br> 去年的年初一,李蕭寒便未去拜祖,他同林月芽在去暨縣的路上。 他一面朝祠堂的方向走著,一面回想起那一路的點點滴滴,最后他站在祠堂外,準備跨步而入時,他整個身子猛然頓住。 “不對?!崩钍捄怀雎?,“夏河,林月芽沒死?!?/br> 夏河對這樣的話已經習以為常,這三個月里,李蕭寒總是會這樣說,他隨意應和了一聲,卻見李蕭寒無比認真地看著他,眸中是藏不住的激動。 好一個《山水難》,好一個假死脫身…… 月芽,你可真聰慧,竟能哄著身邊所有人都幫你唬我。 “回春和堂,將春蘿找來?!?/br> 作者有話說: —————— 前10! —————— 感謝在2022-05-25 14:24:48~2022-05-26 17:03: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大寶兒們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大寶兒們: 我追的文今天會三更 2瓶; 徐大大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李蕭寒一刻都等不及, 明明已經走到祠堂,卻硬是沒有進去祭拜,匆忙離去時, 正好和長公主遇到,李蕭寒像是沒看見一般, 徑直從長公主身邊走過,片刻都未曾停留。 長公主頓住腳步,望著逐漸遠去的身影, 她捂住心口站了許久, 最后被趙嬤嬤扶進祠堂。李老夫人來時未見李蕭寒,也只是無可奈何地長嘆。 回春和堂的這一路上,李蕭寒的心情不住起伏, 他一直對林月芽是如何將消息遞給陸淵這一點上,存著疑問,直到方才回想起曾經那些點滴時,他才堅定了心中的那個念頭。 林月芽絕對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她可以堅持做繡活想要贖身,又能夠在他面前虛與委蛇, 對他下藥,不顧安危地策馬而逃…… 他甚至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服藥。 她骨子的堅韌絕非常人, 便是帶著這股韌勁,她也絕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赴死。 她定是像那話本中所寫的一樣, 假死逃脫。 春蘿面對李蕭寒陰冷地質問時, 她矢口否認,她還是堅持那日林月芽看的是《喜樂相逢》, 且還故作驚訝地望著丟到面前的那本《山水難》。 “林姑娘那日一直在同奴婢講《喜樂相逢》中的事情, 所以奴婢便以為她看的是這本, 興許是后來看了其他的?” 春蘿茫然地望著《山水難》,就好像真的不理解李蕭寒為何忽然會問這些。 春蘿此刻的神情也不算全然做戲,在她的眼里,林月芽的確已經過世,她是真真切切看到林月芽被抬出去的,那晚她亦是哭了一整夜。所以她真的不明白,也不理解李蕭寒今日忽然審她的目的。 李蕭寒慢慢地轉著玉扳指,眼神直直落在春蘿身上,“不愧是在格蘭院長大的,想必你自幼同趙嬤嬤學了不少東西吧?” 春蘿聽出李蕭寒話里有話,她便繼續佯裝不解,點頭稱是,且還各種感激侯府的收養之恩。 她每一句話都滴水不漏。 如此心思縝密的一個人,定然知道衡量利弊,李蕭寒實在覺得奇怪,春蘿不管是站在格蘭院還是云騰院的立場,都不可能去幫林月芽。 李蕭寒省去那些話術上的周旋,直接挑明問道:“她給了你什么好處,為何這般幫她?” 春蘿知道李蕭寒對她的耐心是有限的,既然已經這般明了的問她,她不該再繼續糊弄,索性坦然地回答,“林姑娘心地純善,沒允奴婢任何好處?!?/br> 見李蕭寒面露疑惑,春蘿便不在避諱,反正那頓重責她逃脫不掉。 “以心待人,方才可得真心以待?!?/br> 春蘿話音落下時,俯身跪在地上,等待李蕭寒對她的懲處。 然而等了許久之后,便只是等來一聲輕不可聞地嘆息。 李蕭寒沒有罰她,甚至連一句苛責的話也沒有,便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便是如今知道林月芽是通過話本給陸淵遞出消息的,卻也沒有旁的證據來證明林月芽尚在人世。 李蕭寒策馬來到欒山,望著那塊兒刻著林月芽名諱的墓碑,就在夏河等待他一聲令下,便會去挖那棺木時,他又忽地調轉馬頭,直接離去。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會去掀那棺木。 因為一旦難棺木被掀開,興許最后的希望也沒了。 李蕭寒回到侯府時,天色已經沉下,夏河將這幾日各地送來的信件全部呈到他面前。 護送裴愉離開的果真是魏王,想必裴愉還是大皇子時便已經和魏王勾結在了一處,不然魏王也不敢冒險暗中將裴愉接去西州。 不過眼下沒有證據,圣上只是說將裴愉貶為庶民,不得入京,至于他離京之后做了什么,只要沒有違反大齊律令,便沒有拿人的借口。 第二日李蕭寒一早進宮,他將消息稟報給裴懷。 裴懷想了許久,最終也只能是先將此事壓住,不敢輕易打草驚蛇,待西州那邊坐不住時,他才好著手解決。 李蕭寒卻不同意這一觀點,他向來習慣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既然已經猜出兩人在上京就已暗中往來,便不該等著他們出手時再做打算。 李蕭寒道:“皇子與藩王私下聯系,是觸犯大齊律令的?!?/br> 裴懷嘆氣,“我如何不知,但裴懷如今已是草民身份,便是派人去西州,魏王拿叔叔心疼侄子來打發,只要找不到他們意圖不軌的證據,便拿不了人,反而還會打草驚蛇?!?/br> 裴懷說得不假,通常人們會將目光放在當下,或是未來,然李蕭寒卻是不同,他在大理寺查案多年,許多冤假錯案都是要從源頭查起,所以他想事情的習慣,便是先追溯源頭。 “既然殿下已猜出他們二人在上京就已開始聯絡,不如眼下將重心放在上京?!?/br> “你是說……”裴懷瞇眼深思,片刻后恍然大悟,“誰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裴懷自不會例外,我這就差人去查,便是將裴懷的住處掀翻,也不信找不到蛛絲馬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