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后 第28節
林月芽的思緒也被寒風吹散,一會兒飛去兩月前的那個夜晚,一會兒飛去兒時的某個時光,一會兒又飛回了云騰院。 這一切好似做夢,卻又無比真實。 終于,她回到小院,與春蘿告別后,她沒有急著進去,而是仰頭看著夜空中的那輪彎月出神。許久后,她煩亂復雜的心緒才在這份靜謐中恢復平靜。 今日李蕭寒只說伺候妥帖了才會放了她,可到底什么樣才算妥帖,這完全由李蕭寒一人說得算,萬一他一輩子都不覺得妥帖呢。 面對李蕭寒時,她總輕而易舉就被牽著走,可等此刻再去回想,便察覺出這當中的不妥之處。 也不知是當時沒說清楚,還是李蕭寒有意誆她,這樣咬文嚼字的當,她可上過不止一次了。 林月芽下定決心,明日定要同李蕭寒將這件事逐字逐句說清楚了。 開門進屋回屋的時候,碧喜沒有醒,白日里她又搬東西又清掃房子,出了不少力,實在是給累著了。 林月芽也累,身心俱疲,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黑暗中,李蕭寒粗重的呼吸聲似乎就在耳旁,而她被窩里貼身放著的小暖壺,像極了李蕭寒那張熱得發燙的手。 再加上回來又穿著他的衣服,身上便染了他的味道,那是李蕭寒獨有的味道,類似檀香,里面又加雜著淡淡的藥草味,很好聞,莫名就讓人有種安定的感覺。 可此時再聞到這股味道,那份安定卻使她無法平靜,就好像李蕭寒就坐在她身旁。 這可叫人怎么睡覺。 李蕭寒那邊倒是極早就睡了,他也沒想到,這一夜果真無夢,極為安穩。 第二日起來后神清氣爽,許久沒有這樣晨起時的感覺了,看來林月芽的確是他解決夢魘的良藥。 用過早膳,李蕭寒去尋陸淵。 陸淵還當李蕭寒是遇了什么要事,竟這樣一大早就尋了過來,連忙將院中仆役全部揮退。 “真元兄?!崩钍捄@樣喚他,便真是出了要緊事,陸淵一臉嚴肅地等待后話。 李蕭寒呷了口茶,他與陸淵多年情誼,向來說話直白,便也不繞圈子,直接就問:“你這里可有關于房事的書籍?” 陸淵當即驚愣,許久后才逐漸回神。 他再抬眼看李蕭寒時,面上的笑容帶著幾絲打趣,“這種事還需要看?” 李蕭寒平靜點頭,“從未經過這些事情,自然是想要學習一二?!?/br> 陸淵太知道李蕭寒了,他口中的學習一二,于旁人而言,便是潛心鉆研。 陸淵一時語塞,可旋即想到上次在清月樓時,李蕭寒曾問過他關于那媚藥是否有后遺癥的問題,便直接問他,“可是在行房事時,受了什么阻礙?” 這是以醫者的心態問的。 李蕭寒將茶盞擱下,當真是開始思忖。 其實他內心在對于這方面而言,算得上是坦蕩的。畢竟那方面有問題,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誰都會有點毛病,就像有的人腿斷,有的人眼盲,這又不是故意為之,沒必要遮遮掩掩,自然,也不必到處宣揚。 不過他覺得自己沒問題,該有的自信還是有的,畢竟私下里親自動手解決的時候,從未那樣短暫過,所以李蕭寒推斷,應當是方法的問題。 他淡道:“無妨?!?/br> 陸淵見他不說,也不再深問,只是道:“我記得翰林院的藏書閣里有那么幾本,你若是不著急,我改日取來給你?!?/br> 翰林院里的書包羅萬象,每當李蕭寒有求,陸淵總能幫他找到合適的書籍,李蕭寒原本還怕陸淵這里尋不到,如今聽他這樣說,倒是松了口氣。 只是李蕭寒不想等,他蹙眉看著陸淵。 陸淵無奈擺手,他知道李蕭寒這樣看他時代表什么,于是嘆道:“行了,下午我便取來?!?/br> 李蕭寒滿意離開。 陸淵望著他挺拔俊朗的背影,不由感嘆,這人啊,太過好學就顯得有些冒傻氣了。 陸淵可是頭一次用這樣的詞來形容李蕭寒,想到這兒,他也不由一笑。 男歡女愛之事,果真是會讓人變傻,即便聰明如李蕭寒也不例外。 李蕭寒回到侯府時,林月芽已經搬回小院。 她正蹲在梅樹下與大黃玩,手心里不知放著什么東西,就讓大黃直接在她手上吃。 大黃柔軟又帶著尖刺的小舌頭,刺的林月芽手心癢癢的,她笑著用另一只手幫大黃順毛。 聽到有人對李蕭寒行禮,林月芽忙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地上,攥著小拳頭站起身來,儼然一副做賊心虛地模樣。 李蕭寒走到面前,她立即屈腿行禮。 李蕭寒腳步卻是沒停,從她身旁經過時,板著張臉道:“將手洗干凈了,待會兒同我一道出府?!?/br> 林月芽低頭看著大黃,扁扁嘴,這次她可不會犯傻了,出府就是出府,和放她走絕對沒有任何關系。 碧喜知道她要出府,顯得比她還要激動,將她按在妝臺前幫她梳妝,前些日子,她纏著春蘿學了好幾款梳發的樣式,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在林月芽身上試。 林月芽一貫簡單,向來洗漱后只摸點油脂,用發帶纏上一個雙丫髻,如此便了事。 碧喜繞著林月芽走了幾圈,又看看她的首飾盒,最終還是放棄了那些復雜樣式,用一根木簪在頭頂盤了一個單螺,又用發帶將后面的垂發分成兩股,放在肩前。 “月芽,我不是不會梳復雜的樣式,只是你這張臉,就適合這樣簡單的發髻,不信你回頭問問春蘿jiejie?!?/br> 林月芽沖她笑著點頭:信你。 碧喜說得不假,林月芽的面容不艷不媚,并非第一眼就能引人遐想的樣貌,但她五官小巧精致,膚白似雪,給人無比干凈清透的感覺,看起來既養眼又舒服,越看便忍不住越想多看。 碧喜覺得妝容清淡,那衣服就得艷麗一些,不然顯得人沒有氣色,林月芽卻是不愿。李蕭寒只說要帶她出去,又沒說要去什么地方,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管去哪里,她都不想惹眼。 最后挑了一件縞色長裙,穿上以后,整個人又清素不少。 李蕭寒在看到林月芽時,什么也沒說,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流轉一圈,最后落在了頭頂的那根木簪上。 他對身旁夏河道:“先去金玉閣?!?/br> 原計劃李蕭寒是要先帶林月芽去永樂街的清月樓用膳,隨后才會去金玉閣的,現在忽然改變計劃,夏河得立即趕去金玉閣,早一步讓老板做清場。 這是林月芽第二次進李蕭寒的馬車,今日她整個狀態都十分平靜,乖乖地坐在李蕭寒身側,沒有刻意挨近,也沒有像頭一次那樣故意疏遠。 林月芽以為二人昨晚折騰那么久,李蕭寒又一大早出門,這會兒肯定累壞了,上了馬車便會合眼小憩,卻沒想他一上來就找她說話。 “以后不準拿手直接喂那東西?!?/br> 林月芽順從地點點頭,心里卻犯起嘀咕,大黃是有名字的,他不該用那東西來稱呼它。 李蕭寒只看一眼便知道林月芽心里沒說他的好,他今日心情不錯,不與她計較,只是一想到林月芽拿喂過他糕點的手去喂貓,就覺得胃里不適,他冷下聲問她:“手可洗凈了?” 林月芽又是點點頭,將手掌攤開在李蕭寒面前。 李蕭寒原本只是瞥了一眼,目光卻落在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那印著有一道紅痕,正是昨晚她落入水中不斷掙扎,他用力按住她時留下的。 李蕭寒伸手將那細腕輕輕握在掌中,“疼么?” 雖說昨晚二人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算是有了肌膚之親,但林月芽一時之間還是未能適應同李蕭寒的身體接觸。 在李蕭寒碰她的那刻,她還是心有抗拒地下意識就向后縮了一下。 李蕭寒這次到沒有不悅,目光還落在她手腕的紅痕處。 林月芽暗暗松了口氣,卻也不敢說實話,怕哪句說得不對,又惹了李蕭寒不悅,于是違心地搖搖頭:不疼。 李蕭寒想要安撫的話到了嘴邊,又被林月芽這句不疼給噎了回去。 “既然不疼,那下次繼續掙扎,我便再用些力氣?!崩钍捄€是惱火了,他冷著聲說完,將她手用力一松。 林月芽不知李蕭寒為什么生氣,就是覺得這個人實在太過陰晴不定。 車里陷入沉默,片刻后,馬車停在金玉閣門前。 李蕭寒下車后,頭也不回直接朝里面走,一看就是那股莫名其妙的氣還沒有消。 林月芽提著裙子慌忙從車上下來,下來時還差點崴了腳,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又提著裙子小跑著追了進去。 一進門,李蕭寒忽然站住,林月芽沒來得及停下腳步,直接拿腦門在他結實的后背上撞了一下。 疼倒是不疼,就是嚇了一跳。 李蕭寒扭頭看她,林月芽立即面帶歉意地沖他笑。 眉眼彎彎,梨渦淺淺。 傻里傻氣。 李蕭寒一雙緊蹙的冷眉終于松了些許。 金玉閣已被清場,二人一進去,便有人守在門外。 如之前去成衣鋪時那樣,李蕭寒還是要她自行挑選。 林月芽知道李蕭寒在氣頭上,不敢拒絕,極為配合地跟在老板旁邊。 這老板留著小山羊胡子,祖輩上一直在永樂街做買賣,整日里接觸的都是達官顯貴,他眼尖腦精,很會看人下菜。知道是侯爺帶人來買東西,一早就將那些頂尖的貨取出來單獨放著。 可如今看到李蕭寒黑著臉坐在那里喝茶,眼前的小姑娘又不似高門大戶家的娘子,心下便有幾分了然。 他沖旁邊伙計遞眼色,伙計沒動之前備好的盒子,而是從另外一邊取出幾個小盒拿上來給林月芽看。 有時候做買賣,不能光看付銀子的人是誰,還得看帶來的人是什么身份,若是正房夫人,又或者是門當戶對的娘子,鐵定是要拿最好的東西出來,這個錢人家也會給得痛快。若是林月芽這樣身份懸殊的,他們自然拿東西也會收斂,不然就是給貴人們下巴底下墊磚,讓人難受著,這買賣也做不長遠。 老板捋著小胡子,將桌面上擺放的這套首飾夸得天花亂墜,盡是林月芽聽不懂的詞,她只是知道這些東西很貴,比之前那些衣裙還要貴。 林月芽雖然做好了準備,可一想到這些東西不是她自己出錢買來的,莫名就覺得心里別扭,她抬眼偷偷去看李蕭寒。 李蕭寒也正在看她,見她望過來,便問:“喜歡么?” 林月芽猶猶豫豫,從盒子里捏起一根銀簪。 李蕭寒極為無奈地將茶盞放下,過來同她一起看,林月芽又咬著牙沖他指了其他幾樣首飾,皆是銀飾,那些帶金邊的她一個都沒敢指。 李蕭寒沒有說話,將眼前的東西掃了一遍,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斜了老板一眼,“金玉閣的東西,只是這樣的成色?” 李蕭寒五官棱角分明,尤其是那雙眉眼,笑時猶如桃花,不笑時暗藏冷意,他這一眼過去,帶著威壓。饒是那老板再見得多,也不由打個寒顫。 他反應也快,趕緊將蓋子合上,笑瞇瞇地沖兩人道:“瞧我,原本是覺得這幾套首飾雖然與小娘子身份不匹配,可色澤卻是極搭的,便先拿出來叫娘子過過眼,若是不喜,咱就不耽擱工夫了,來來來……” 老板忙招呼伙計重新拿東西出來。 李蕭寒看到這些東西,臉上寒氣才散了幾分,他見不得林月芽在他面前扭捏,索性不去問她,直接將那幾套都定了。 回頭看林月芽那神情,李蕭寒就知她往后也不一定敢穿戴,他將她拉到身旁,俯身湊近她耳畔,低聲道:“將來走的時候是要還的,不然成天看著你這副打扮,我如何能覺得妥帖?” 他口中的熱氣在她耳垂上輕輕呼著,林月芽小臉噌地一下紅了,她暗嗔李蕭寒一眼,立即向后退開一小步,側身不再看他。用那小鹿似的眼睛,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生怕被誰聽到了李蕭寒方才的話。 好在屋里人不多,只那老板和兩個伙計,還都在忙著清點結算。 也不知李蕭寒手中何時攥了一個鑲著紅寶石的步搖,他抬手上前將那步搖插進林月芽發髻,好像沒插正,又拿出來重新插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