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爹在九蓮找了個女人，活活把她娘氣死了。白帝對女兒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沒得好日子過?，F在她可慘了，沒了娘，爹不愛，永生梵京又待不住，哎呀呀……”

    “她現在不知道多大了，還不會飛。你們看看，這便是和新神族生的孩子，連上神血統都拯救不了?！?/br>
    “血統被拖后腿也都罷了，那新神族做的都是什么腌臜事，也不知她娘是怎么想的?！?/br>
    “什么怎么想的，還不是因為姓葉的生得俊?？赡腥丝沼泻闷つ?，能當飯吃？還是老話說得好，姑娘家真不能下嫁。連昭華氏的女子都不能幸免，更別說我等……”

    “這當爹的也真不是個東西?？上Я诉@小姑娘，小小年紀便遇到了這么大的事，這輩子怕是都毀了?！?/br>
    自娘親死后，尚煙自是恨死了爹爹，早不知在心中將他罵了幾千次、幾萬次。但是，當旁人真的辱罵他、輕視他時，她并未覺得好受，反倒更加痛苦。

    而且，比起鄙夷，最可恨的情緒莫過于同情，以及同情后的一句“可惜了”。好似她的出生，都是一種遺憾。這些話，每一句都像匕首，一次次插入尚煙心窩，令她又是傷心，又是憤怒。

    可是，也不知為何，被人這般罵了一遍后，她難過了一陣子，突然想通了，也不再消沉了。

    這些人說的話雖不中聽，卻都是實話。

    她確實是新神族的女兒，確實不會飛，確實因悲劇家事喪母。

    可是，那又如何？

    不管父母的人生有多失敗，她的人生才剛開始。她會好好珍惜生命，勇敢地、堅強地活下去，絕不會再犯他們的錯誤。

    她要好好活，活得漂亮。她不要當誰的女兒，不要當誰的外孫女。

    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到那時，她要所有人見了葉光紀，都說：“那是尚煙的父親?！?/br>
    她要所有人見了月神常羲，都說：“那是尚煙的外祖母?！?/br>
    她要所有人見了白帝，都說：“那是尚煙的外祖父?！?/br>
    她要所有人聽了羲和的名字，都說：“那是九天六界之中，最偉大的母親——尚煙的母親?！?/br>
    有朝一日，“尚煙”二字的光華，會蓋過她的出身、她的過去，像她剛出生時那樣，以光明神女之姿，照亮整個上界的蒼穹。

    尚煙與侍女離開私塾的時候，許多學生都在附近偷偷觀望，或是憐憫，或是好奇，或是一臉看好戲的戲謔，交頭接耳，低聲啾啾。只有紫修，露出了關切的神色，好似能與她感同身受。

    雖然，他與尚煙的視線交集不過一個剎那，但這一次，尚煙對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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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天帝：在這系列中，寡人不是龍套，便是反派。如此這般，還要寡人當下一本男主，這作者也是絕了。

    第8章 明月卻多情

    這一年，雁晴氏已搬入了府中，還帶來了女兒葉芷珊。

    想到要與繼母、同父異母的弟妹相處，尚煙便覺得渾身都不是滋味。得知葉芷珊比葉雪年年長，父親辜負母親的罪證，又多了一條，她更是對葉光紀相當排斥。然而，現在她無處可去，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他們。

    “煙兒，來見過你雁晴姨娘和meimei?！被氐脚f居，尚煙還未與父親有機會單獨對話，便被他揮手叫過去。

    這一年的雁晴氏，早和當年不是一個模樣的了。她身披玫紅大氅，雙頰襯妝容艷麗，紅唇若霞映照日。雖細看并不如羲和精致美麗，卻不知雍容華貴多少。她身邊站著她的一雙兒女。雪年生得像葉光紀，芷姍宛如縮小版的雁晴氏。

    “芷姍，快叫jiejie?！毖闱缡侠死∨⒌母觳?。

    “芷姍見過jiejie?！比~芷珊福了福身，雖態度端正有禮，已有了大家閨秀的氣質，看向尚煙的眼神卻防備得很。

    雁晴氏走向尚煙，蹲下來，滿面微笑：“瞧瞧煙兒這眼睛，這鼻子，這小嘴……當真和羲和jiejie愈發相似了?！?/br>
    “是啊，她一直和羲和生得像?！比~光紀看著尚煙，除此，也再說不出別的了。

    尚煙見雁晴氏濃妝艷抹，脂粉香氣撲鼻而來，說話卻溫柔如慈母，怎么都覺得有些不適應，往后退了一步。

    “煙兒，我知道，你因母親之事，對雁晴姨娘頗有微詞?！毖闱缡弦矝]再往前，只蹲在原地，語氣中似有哀求之意，“但我總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帶著你弟弟meimei與你、羲和jiejie和平共處，一同伺候好你爹爹……只可惜了羲和jiejie，如此命薄。你尚年幼，又受了這般生離死別、重重波折，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女兒。咱們一家人，一切都會好好的?！?/br>
    然而，不管雁晴氏如何表現，尚煙感覺得到，雁晴氏不喜歡她，以后也不會善待她。此一番言語，不過是說給爹爹聽的罷了。

    尚煙回頭看了一眼葉光紀，葉光紀輕嘆一聲，道：“你雁晴姨娘也不容易?！?/br>
    不容易？是搶別人丈夫搶得不容易，是生私生子生得不容易，還是逼死原配不容易？

    尚煙看著父親，憋了一肚子火，可現在娘沒了，她又知道，這雁晴氏已成了家中女主人，若她再忤逆父親，恐怕沒好果子吃。

    尚煙對父親行了禮，便默默退下。

    “這孩子，真是……”葉光紀佯怒，不過是好面子?？匆娚袩?，他無法不想起亡妻，也無法不傷心。

    雁晴氏背著葉光紀，眼中露出了一抹冷漠之色，隨后又調整表情，轉身對葉光紀柔笑起來：“煙兒剛回來，與我還不熟悉。以后，我會慢慢讓她習慣我，習慣弟弟meimei的?！?/br>
    這一日，雁晴氏和芷姍回到房中，拉了拉她的小手，道：“姍兒，說說看，你喜歡怎樣的男孩子？”

    芷姍想了一會兒，喃喃道：“喜歡好看的，強的，能養著我的，能讓我和娘過上更好日子的?！?/br>
    “乖，姍兒真乖。那你知道如何嫁給這樣的男孩子嗎？”

    芷姍老實地搖搖頭：“姍兒不知道……”

    “你是女孩子，娘希望你弱。但是這個弱，并不是叫你無限退讓，而是表面柔弱，其實要有心機?！毖闱缡厦嗣茒櫟念^，輕聲道，“你得知道男人想要什么。那么，當他身邊的女人給不了他們這些東西，你給了，便贏了。身為女人，你得面善心狠，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你懂娘的意思嗎？”

    芷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歪頭道：“可是，爹爹不是這么教我的。爹爹說，尚煙jiejie是姍兒的jiejie，又沒了娘親，姍兒應該讓著她一些?！?/br>
    “沒錯，你什么都該讓著她一些。她若想表現，你便讓她表現，她若要逞強，你便為她鼓掌，看她強?！?/br>
    “芷姍知道了。尚煙jiejie若是逞強，芷姍便逞弱?！?/br>
    “是示弱?！毖闱缡夏罅四笏男”羌?，笑道，“姍兒，娘再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天有幾重？”

    “有九重?！?/br>
    “我們在這第九重天里的第幾重呢？”

    “嗯……”芷姍掰著手指算道，“第三重?！?/br>
    “不錯。我們在第三重天‘金神天’的首府，九蓮?！毖闱缡隙⒅畠?，儼然道，“在九蓮，你爹權貴顯要，你被哄著、捧著，實屬常態。但你爹是干大事的人，將來，我們一定會往更高的地方去。而在這九天之上，上神貴女數不勝數，最頂尖兒的郎君，你是排隊也等不到的?！?/br>
    “咦？可尚煙jiejie的娘親不是上神嗎？”

    “不錯?，F在你可知道，擋在你面前最大的阻礙是誰？”雁晴氏輕撫女兒的頭發，“便是你這尚煙jiejie?！?/br>
    芷姍被她娘說傻了，眼睛驟然睜大：“那……那我該怎么辦啊……”

    雁晴氏笑道：“論家世，娘不也不如尚煙jiejie的娘嗎？她不還是敗下陣來。你呢，只管保持美貌，多學些才藝，什么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都學學。至于仙術、學堂里的成績，能做到最好便好，不能也無妨。贏得男人心的法子，以后娘親會慢慢教你?！?/br>
    “好，姍兒會保持美貌，多學琴棋書畫，吟詩作對?！?/br>
    以芷姍現下心智，自然無法理解雁晴氏的話。但潛移默化中，她已經開始模仿雁晴氏說話的調調了。

    花開花落，年去年來，轉眼間又兩百多年過去，尚煙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并且進入了將息期——神族的成長不是連貫的，而是每長到一個階段，便有數百年的將息期，期間會停止生長。一旦進入將息期，神族學生們也會暫時回家休息，直至下一個成長期到來。

    湊巧的是，芷姍的將息期來得早了些，葉光紀便開始詢問她們的修行意向。

    尚煙早已開始期待外出了。聽得父親如此問話，她毫不猶豫道：“我想去孟子山?！?/br>
    “孟子山？為何？”葉光紀蹙眉。他對孟子山的了解，卻是因著風月場上的諸多傳聞。這些傳聞，都不便在妻女面前透露。

    “想去孟子山學習！”尚煙的雙眼迸發出璀璨的光芒，兩只小饅頭似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我最近看了許多關于下界的書卷，孟子山最為有趣，那有樹靈住民、妖族舊都、魔族遺跡，還有下界一絕的自然風光，據說尚南山都無法媲美呢！我想去那里接觸不一樣的東西，看看不一樣的世界。而且，夫子說了，孟子山有神族學生將息期入學的名額，這段時間去，剛剛好哦?！?/br>
    尚煙越說越激動，越說語速越快，聽得葉光紀眉開眼笑。他故作嚴肅道：“你還問了夫子？”

    尚煙突然打住，支支吾吾道：“不過隨意一問……”

    葉光紀拍拍尚煙的肩，道：“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女兒。那爹爹便準了，讓你去孟子山?！?/br>
    尚煙喜道：“好的，謝謝爹爹?！?/br>
    若不是因為神界有諸多舶來孟子山水產，總冠以“孟子山某某魚”“孟子山某某蝦”之名，雁晴氏都不會聽說這山名。況且，樹靈修建的學府，聽著便廉價得很。尚煙自愿跑那么遠，她也松了一口氣，附和著笑道：“煙兒，這選擇太好了，太別出心裁了。姨娘支持你?！?/br>
    “是挺別出心裁?！比~光紀瞥了雁晴氏一眼，冷不丁地說道，“所以，咱們姍兒也跟著她jiejie去吧?！?/br>
    “什么……”雁晴氏整個都呆住了。

    “她們倆是姐妹，不能煙兒去了別出心裁之地，姍兒卻去了無趣之地，顯得有薄厚，如夫人說是吧?！?/br>
    葉光紀這一決定，可把雁晴氏整難受了。

    尚煙和芷姍的踐行宴上，高朋滿座，歡聲笑語，全是葉光紀的同僚。雁晴氏全程沉悶不語，即便給葉光紀添茶夾菜，也是拉長了臉的。

    但她的心情很快便多云轉晴了。但并非因為葉光紀這番話，而是因為為女兒登記名額時，在孟子山入學學生名單里，她赫然看見了四個字——

    共工韶宇。

    水神共工氏又名滄瀛神，名鵬鯤，即掌管水域天的至高水神。這個共工韶宇，便是他的獨子，時人尊稱他為“小水神”。

    共工鵬鯤與葉光紀素來交好，曾帶兒子到家里做客。當時，雁晴氏刻意把尚煙打發出去，讓芷姍和共工韶宇獨處過一陣子。那一日，芷姍盛裝打扮，舉止溫柔嫵媚，給韶宇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她把名單給芷姍看，用大紅指甲彈著紙張，幾乎大笑出聲來：“乖女兒，共工韶宇是你的了。記得，提防你jiejie?！?/br>
    看見共工韶宇的名字，芷姍內心同樣激動不已，但表現得內斂得多了：“太好了，又可以見到韶宇哥哥了……不過，jiejie應該沒這想法?！?/br>
    “也是。她那脾氣，便是想跟你搶，也搶不過?！?/br>
    “她不會的。最近，她一直在繪制孟子山地圖，研讀樹靈的書籍，成日手不釋卷，應該無暇顧及別人?！?/br>
    “怎么，她不過是研究如何出去玩耍，你還有點崇拜她的意思？”

    “我只是覺得，jiejie無心風月，只一心游賞河川，放情丘壑，領略圣賢書之深邃，修行神術法之奧妙，也挺令人羨慕的……”

    “女兒家，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沒個定性，有什么好羨慕的？姍兒，你才令人羨慕。你看看你，生得美貌，性情溫柔，又擅才藝，尚煙比不過你的?！?/br>
    雁晴氏太開心了。當開學期到，她主動提出要和葉光紀一同送倆閨女去孟子山，還帶上了葉雪年。

    于是，尚煙在前，葉光紀、雁晴氏、雪年、芷姍，還有兩名伺候他們的嬸子，一同乘鳳凰從九蓮出發。往下飛翔，只見白云千頃，高曠厚實；然真穿過其中，又稀薄清淡，猶纏輕絲。當他們離九蓮越來越遠，九蓮城高置他們之上，便真似一朵酡顏紅的大蓮花，瑞煙四起，流光燦然。在這晨曦之中，便是一番“獸云吐朝陽”之景。

    他們穿過二重天月神天的神界之門，既是所有外族前往神界的必經通道。

    這是一座大理石門，門柱由仙界四大神獸纏繞而上，雕刻著植物、鳥類、神族狩獵的壁畫。浮雕中，神族勇士的靴子、帽檐、披風等等局部都鍍了金，點綴得恰到好處，閃閃發光，栩栩如生——這般鮮活，就好似尚煙重生一般的心情。

    向守衛登記以后，他們徹底離開了神界。

    回頭遙望神界之門，見它越來越遠，尚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離家了。

    時逢春末夏初，鳳凰金羽在風中翻卷，神草之清香隨風而至，襲入尚煙的鼻腔。她“阿秋”一聲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又吸了吸鼻子，再低頭，卻舍不得抬頭了：在鳳凰背上，影影綽綽可見萬丈高空下的朦朧仙界、云層中綴著的碎裂島嶼、仿佛比宇宙還遙遠的海洋……

    尚煙抓著錦繩，埋頭往下看，想要看得更仔細，卻被身后的嬸子抓牢了些：“大小姐，小心呀?！?/br>
    尚煙卻顧不得那么多了，只緊緊抱著鳳凰的脖子，咯咯笑起來。結果她這用力一勒，鳳凰受驚，啼鳴一聲，整個身子翻了一圈，把尚煙和嬸子也都跟著轉了一圈。

    這動作極快，鳳凰羽毛又是滑溜溜的，尚煙險些被甩出去，嚇得嬸子心臟都快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