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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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眳卿h像拍小狗兒般,隔空拍了拍女人的頭,“下次來送銀子的時候,記得給我帶些補品?!?/br> 說到這兒,男人那張雌雄難辨的俊臉忽然變得猙獰扭曲,手上一用力,只聽嘎嘣一聲,就將瓷杯生生捏碎,他絲毫不顧掌心被瓷片割破,流出了血,笑著看女人,語氣略帶了幾分威脅:“夫人,切記你在和一個殺手做生意,還有,我不喜歡你丈夫,咱們的事不要讓他知道哦?!?/br> 第4章 因在冬日,加之下著雪,所以天黑的格外早。 后山寂靜極了,雖是慈悲之地,但闖進來個十惡不赦之人,帶來了煞氣,平日里慈眉善目的神佛們仿佛也樣兒了,像極了鬼氣森森的十殿閻羅。 禪房里只點了盞豆油小燈,有些昏暗。 吳十三獨自坐在椅子上,將窗子半推開,看外頭的落雪。 他并不開心。 倒不是因為被無憂閣和官府追殺,更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傍晚用飯時,惠清那老禿驢在他跟前嘰嘰喳喳地念佛嘮叨,說什么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勸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哼,最后將他說煩了,他惡狠狠地威脅: “若是再嘰歪一句,老子就殺光你廣慈寺的大中小所有和尚!” 一想起老禿驢那垂頭喪氣且無可奈何的樣子,吳十三不禁笑出聲,哪料扯動了胸口的傷,男人疼得齜牙咧嘴。 忽然,吳十三察覺到腳底踩到個硬乎乎的小東西,他一腳擦出去,那小東西骨碌碌朝前滾,不經意瞄了眼,仿佛是女人的耳墜。 吳十三白了眼,沒在意,接著看夜雪,可天知道他哪根筋不對了,手撐著椅子站起來,朝那耳墜子走去,忍住疼彎下腰,兩指夾起那小東西,放在眼前觀察。 銀鉤子被他踢變型了,珠墜子只有小拇指大小,顏色是那種嫩竹綠,仿佛是岫玉。 禪房里怎么會有女人的耳環……難不成惠清那老禿驢破了色戒,私藏了個婆娘?哈哈哈哈,老禿驢這么大年紀,干得動么。 吳十三被自己這想法逗笑了,猛地,他腦子里炸起“玉珠”兩個字,并且浮起張冷漠明艷的美人臉,哦,這只耳環是袁玉珠的,想必是她下午替他鋪床時,不小心掉下的。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陣微不可聞的窸窣腳步聲。 吳十三反應極快,將耳環揣進纏在胸前的紗布里,隨之,他抄起立在桌邊的長劍,吹滅油燈,一個健步躍到門口,背緊緊地貼墻,手抓住劍柄,打起十二萬分警惕精神,只要來人進來,他保證能瞬間割掉對方的喉嚨。 “喵嗚——喵嗚——” 門口傳來女人嬌媚溫軟的聲音。 吳十三頓時松了口氣,掏出火折子重新點亮油燈:“進來吧,銀環?!?/br> 話音剛落,一只纖纖素手推開了禪房門。 從外頭走進來個身穿玄色衣衫的女人,瞧著也就二十來歲,高挑窈窕,五官精致,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就是眼神凌厲了些,一看就不好惹,她是極樂樓的殺手——戚銀環。 戚銀環腰間懸掛著小臂般長的月牙雙刀,身上背著個包袱,長發用布條綁在頭頂,脖子有幾道滲人血傷。 “師兄,你受傷了?!”戚銀環疾步沖到吳十三跟前,緊張地上下查驗男人,指尖剛要要觸男人的胸口時,吳十三猛地往后撤了兩步。 吳十三手捂住傷口,指腹觸到那個凸起的玉珠,微微搖了下頭,倨傲道:“沒事兒,一點小傷罷了,死不了?!?/br> 戚銀環眼里的擔憂甚濃,眸子泛紅:“洛陽現在戒嚴了,到處在搜查極樂樓的余孽,我白天就看到你做的記號了,可是不敢隨意冒頭,等入夜后才摸過來,料想你受了傷,喏,” 戚銀環將包袱放在桌上,匆忙打開,胳膊抹了把臉上的淚,“這些都是最好的傷藥?!?/br> “老禿驢給我治過了?!眳鞘S意翻查包袱,忽然皺眉,有些惱了:“你沒給我帶酒?” “你都受傷了?!逼葶y環牙輕咬下唇,柔聲勸:“別喝了,對身子不好。是了,那無憂閣和官府實在逼迫的緊,宗主決定退回西域,他讓余下的兄弟們相互轉告,一個月后在雁門關會合,說是待風頭淡個幾年,再回中原,師兄,咱倆幾時回西域?” “咱倆?”吳十三給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口,眸子低垂間,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打出片小小陰影,他捏了下自己的側臉:“我是胡人,回西域正常,你去做什么?” 吳十三眸子里滿是譏誚:“你可是將軍家的大小姐,不如趁此機會金盆洗手,回家嫁人享福去?!?/br> “師兄!”戚銀環嬌嗔了聲,重重地跺了下腳,歪纏上去,緊緊地抱住吳十三的胳膊,哪怕男人厭煩地往開推她,她都不放開。 最后男人沒法子了,妥協了,戚銀環頭貼在男人胳膊上,甜甜地笑了。 戚銀環仰頭,看著師兄那張妖孽般的臉,頓感幸福無比。 是,她是鎮北將軍的女兒,四年前,吳十三要刺殺父親的好友——渭州鎮撫使張素,他假扮成小廝,混入將軍府搜軍報,并且計劃在父親和張素談論兒女婚事的時候,實行狙殺。 但不幸的是,當時任務失敗,吳十三挾持了她逃走,逃了五天五夜。 安全后,吳十三給了她一匹馬、一包銀子,放她回家。 她沒有回,因為她不愿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于是她跟著吳十三,他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最后吳十三煩了,拔出劍要傷她。 可很快,吳十三就震驚了,嘴張得恁大,都能吞下個雞蛋,因為,她的武藝要遠遠強過他。 她可是將軍的女兒哪。 再后來,她就加入了極樂樓,有了代號——戚十九,十九娘。 極樂樓的宗主是大師兄,其余的人按照入行先后排序。 吳十三是師兄,她是師妹。 “你放開?!眳鞘昧ν崎_戚銀環,朝小床走去,自顧自地拉了條枕頭,躺了上去,大腿蹺二郎腿,眼睛盯著黑黢黢的房頂,淡漠道:“別瞎混了,趕緊回家去,你要體諒你爹娘,聽說他們封鎖了你失蹤的消息,對外只稱你重病休養,你回去后還能嫁好人家?!?/br> “不要?!逼葶y環從桌上端起那杯男人喝過的水,尋到他唇碰到的地方,一飲而盡,她一蹦一跳到小床那邊,脫了鞋子,與師兄并排躺著,倔強道:“我喜歡這種刀口舔蜜的日子,刺激,讓我待在閨房里繡花帶孩子,還不如殺了我呢?!?/br> “你這是自甘墮落?!?/br> 吳十三笑著嘲諷,忽然,男人眉頭緊蹙,手摸了把枕頭,煩躁地抱怨了句:“老禿驢的枕頭又潮又硬,我沒被刀子刺死,倒要被這玩意兒咯死了?!?/br> “那你枕在我腿上?!?/br> 戚銀環忙起身,除掉外頭穿的袴子,下身只穿著件及膝的單薄中衣,她橫坐在小床頭,啪啪拍了拍腿面。 吳十三也不客氣,推掉枕頭,掙扎著往前挪了些許,頭枕在女人的腿上,他舒服地長吟了聲,唇角勾起彎滿意的笑,搖晃著腳尖,甚至還輕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兒。 戚銀環歪著頭,用手指輕輕地替男人攏頭發。 她就喜歡看他笑得沒心沒肺。 他是孤兒,無父無母,所以她就愿意當他的“娘”、jiejie,無微不至地關愛他,可是,她更愿意當他妻子,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給他生好多小娃娃。 “師兄?!逼葶y環鼻頭發酸,輕撫著男人高挺的鼻梁,語氣中帶了幾許哀求?!皫一匚饔虬?,回你的家鄉?!?/br> “不?!?/br> 吳十三困了,打了個哈切,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家鄉是要帶妻子回去的,你是師妹,再說……”吳十三手按在心口,指尖摩挲著那顆小小玉珠,壞笑:“我今兒接了個肥得滴油的活兒,三千兩,呵,真是只愚蠢至極的笨頭魚,不宰她宰誰!” 第5章 雪夜的陳府,戚戚冷冷。 袁玉珠心里裝著事,怎么都睡不著,正巧丈夫今晚去魏王府赴宴了,她便讓丫頭璃心和良玉打著燈籠,去荷花池那邊散步,透透氣。 因著陳府唯一的嫡孫南淮還小,老爺子害怕出意外,頭幾日讓下人將池子填平了,周圍的漢白玉圍欄還未拆除,如此看去,就顯得光禿禿一片,又丑又突兀。 袁玉珠手輕撫著欄桿,拂去上頭落的積雪,怔怔地盯著黑暗處出神。 今天,是她這兩年最高興的一天,女兒的下落總算有點眉目了,只是那個叫吳十三的殺手可信么?會不會是大房故意設下的圈套? 應該不會……若是大房有任何異動,蔭棠肯定會留意,他不會讓危險靠近她。 那吳十三躲進廣慈寺,純屬是意外? 袁玉珠手攥成拳,輕砸了下欄桿。 三千兩,雖說對丈夫來說根本并不算什么,可對于她,真不是小數目,如何在兩天內籌到?莫若,直接告訴丈夫這事……可那個吳十三說了,若是蔭棠插手進來,他寧肯死,也不會告訴她女兒的下落。 正愁悶間,身后侍立著的大丫頭良玉捧著湯婆子,走上前來。 “奶奶,站一會兒就回去吧?!绷加聃谥_尖,將溫暖的湯婆子放進袁玉珠手里,柔聲勸:“頭些日子府里婆子們吃酒賭錢,可巧咱們小南淮發熱,老爺子最寶貝這個嫡孫,急得跟什么似的,咱們二爺最孝順了,前兒晚上攙扶著老爺去西小跨院瞧淮哥兒,正逢著兩個婆子吃醉了打架,驚著了老爺,老爺發了好大的火,當即就將陶大奶奶喚到跟前,劈頭蓋臉地啐罵,質問她是怎么當家的,若是做不了,那就交給老二媳婦。這不,大奶奶這兩日跟上了弦似的,天天晚上打著燈籠到處巡查,若是瞧見了您,肯定又要拉著您說閑話?!?/br> “嗯?!?/br> 袁玉珠點點頭:“再等等便回去?!?/br> 她上下看了眼良玉,這丫頭是陳府家生女婢,長得豐潤秀美,面若銀盤,看起來很有福氣,為人忠心又體貼,本本分分的做好院子里所有活兒,對她這個二奶奶更是無比尊重。 良玉嘴里說的陶氏,就是蔭棠的大哥——陳硯榕的妻子,洛陽榮安侯家的嫡女,只因她父親任上時吃了幾年空餉,后頭魏王到了洛陽,徹查軍中,就將這事查了出來,榮安侯幾經打點說情,魏王總算松了一手,要么削爵流放,要么將虧空補上。 只是侯府早都成了空殼子,就算變賣盡家財,也彌補不上。 陳老爺早都聽聞榮安侯的嫡女是個不錯的,有意抬高自家門第,便主動找了場面人在中間說和,以巨萬聘金,給長子娶回個好媳婦。 既是侯門女,那陶氏的見識、心計肯定是有的,夫妻兩個勁兒往一處使,一個主內管家,一個主外做生意,頭兩年陳府完完全全掌控在人家手里。 聽府里的老人兒說過一嘴,從前大爺二爺兄弟雖不怎么親厚,但也算和睦,梁子從哪里結起的呢?二爺母親過世的時候,是老大兩口子cao辦喪事,其實老以前就說好了,和頭先過世的大太太葬在一起,待老爺將來駕鶴西去后,三個人合葬在一處。 可老大偏不讓,請了闔族的耆老坐鎮施壓,說后面這個太太是貴妾扶正的,按理不能和老爺太太埋一起,在跟前另打個xue便可,至于棺木嘛,魏王的乳娘過世了,正缺塊好板,便遣人給王爺送去了。 墓xue之事、棺板之事,再加上尋常生活中一些雞零狗碎的爭斗,這倆兄弟越發像烏眼雞似的,面上和睦友愛,背地里互下黑手,老大雇殺手行刺,老二偷偷給陶氏下絕育的藥,無所不用其極。 袁玉珠嘆了口氣,剛準備走,忽然聽見一陣環佩叮咚聲。 她皺眉,扭頭瞧去,發現從拱門那邊過來七八個仆婦,打著燈籠,手執粗棍,簇擁著個衣著甚是華貴的婦人,正是大房的奶奶陶氏。 “呦,這不是弟妹么?!?/br> 陶氏手扶了下髻邊的八寶釵,將手里的對牌鑰匙交到心腹嬤嬤手里,快步迎了上來,借著燈籠的微光,扶住袁玉珠的雙臂,上下打量美人,笑得親和:“有日子沒見你了,瘦多了?!?/br> “嫂子?!?/br> 袁玉珠蹲身見禮。 在這偌大的陳府,她最是不想搭理這陶氏。 她家境寒微,陶氏向來是瞧不起她的,當年魏王妃壽宴,送來了兩張帖子,讓府里兩位奶奶去參會,王妃是個寬厚仁善的,帶著她在各位官眷貴婦跟前認人說話,后頭,王妃回房更衣,陶氏便刻意說起貴族女子們慣喜歡的插花品茶等事,有意排擠她,熱鬧了半晌,陶氏忽然掩唇輕笑,說快不要聊了,我家弟妹都插不上話。 緊接著,陶氏又說起科舉事,拉著她的手,跟貴眷們炫耀:我們陳家是商賈,雖吃著官糧,到底不如弟妹家書香門第清貴,想來年底,弟妹的父兄都會蟾宮折桂罷,那才是光彩呢,也是不容易,父子倆考了這么多年,也該中舉了。 袁玉珠莞爾淺笑,不曉得陶氏為何從她嫁過來后就一直針對她,但她從不把陶氏當作敵人,也不愿與這女人有任何口舌之爭,咳嗽了幾聲,道:“天色不早了,想來嫂子巡視還忙,meimei就先回去了?!?/br> 陶氏巧妙地擋在袁玉珠身前,笑道:“二弟也真是的,將meimei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撂在屋里不理,一從王府赴宴回來,他就悶頭沖向西角門那個偏僻小跨院,去尋那個侍妾,叫什么來著?福濃是吧,我都要替meimei抱不平了,” 袁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并未被這挑唆觸動,笑道:“meimei自打生了南淮后,便落下了病根,二爺心疼我,輕易都不讓我出門,若是有得心的姑娘伺候他,是我們夫妻的福氣,多謝嫂子關懷了?!?/br> 說罷這話,袁玉珠款款見了一禮,帶著丫頭們朝自家小院的去了。 剛走出跨院,玉珠就難受得落淚了,她承認,她是個小氣的女人,不喜歡將丈夫分給別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今兒是閨女兩周歲生辰,你平日再怎樣貪圖床笫之歡都行,只是這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