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76節
稚娘隔帳笑道:“女君放心吧,您先回去歇著,等孩子落地,抱過去讓您和郎主看就是了?!?/br> 結果這話招來烏嬤嬤一頓恨鐵不成鋼,嘆道天底下竟有這樣不拿自己當回事的。一頭又覺得她可憐,沒有爹娘撐腰的姑娘,做人小心翼翼地,連生孩子這樣的大事,也要先緊著主母高興。 還好王妃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沒有霸攬著不讓郎主來看望,反倒同稚娘說:“你只管安心待產,什么都不用去想,我和郎主在外間等著你的消息?!?/br> 略過一會兒,赫連頌也進來了,探身問稚娘:“眼下覺得怎么樣?” 稚娘揚著笑臉說一切都好,“郎主放心?!?/br> 這時廚上運送吃食進來,給稚娘準備了羊脂餅和雞絲粉,肅柔看著她吃完,方和赫連頌退到西邊花廳去。時間過起來好像很慢,兩個人都惴惴地,隨意吃了幾口就讓撤了,開始靜心等著產房里的消息。 終于仆婦過來傳話,說顏娘開始陣痛,產婆已經命人預備起來了。 肅柔站起身到門前看,正屋的門半掩著,燒水婆子抬了整桶的水放在廊子上備用,不時能看見女使進出。又隔片刻,里間伺候的都被遣了出來,只留產婆和兩個預先安排的仆婦在里面接生。 回頭望了望赫連頌,肅柔問:“都妥當了吧?” 他頷首,朝院門外遞個眼色,墻根下早就有仆婦提籃候著,剛降生的嬰孩吃飽了就睡,不會被人發現。院子里伺候的人,借著屬相避諱的由頭全撤進后院了,所以可保萬無一失。 肅柔深吸口氣,笑道:“竟比我自己生孩子還緊張?!?/br> 他握了握她的手,“但愿老天垂憐,能生個男孩。兒子像娘,才好應付滿朝文武和官家?!?/br> 所以現在除了祝禱,外面的人什么都做不了。更漏滴答,時間一點點過去,心里牽掛著產房內,不時起身隔廊眺望。那頭很安靜,連一絲一毫產婦的呻、吟慘叫都沒聽見,肅柔真有些佩服稚娘了,她把每一分力氣都用在了刀刃上,這樣強大的信念,要是換了自己,恐怕真的做不到。 仆婦有條不紊地忙碌,進出換水,被染紅的血水潑在墻角,皎皎月色下能看見深濃的漣漪,空氣里仿佛也彌漫了血腥氣。肅柔站在門前搓手,又等了有兩盞茶工夫,忽然見正屋大門洞開,產婆抱著一個襁褓出來。他們忙迎上去,產婆向他們行禮,笑著說:“恭喜王爺,恭喜王妃,是位小公子?!?/br> 肅柔大喜,一面上前看孩子,一面問產婆:“顏娘身子怎么樣?” 產婆道:“有些血虧,但并無大礙,回頭好好調理就能補回來的?!闭f著將襁褓往前遞了遞,示意他們抱。 赫連頌雖不敢接手,但還是壯著膽子抱過來。新生的孩子是真丑啊,張著嘴哭得面紅耳赤,眉眼倒看得出一點稚娘的影子。因這孩子是他們離開上京的鑰匙,所以也不嫌他丑,又轉手交給肅柔,笑道:“這么小的孩子,嗓門真大!” 肅柔抱在懷里輕搖著,嘖嘖地逗弄,一面道:“八成是餓了?!泵φ腥槟高^來喂他。 血房里沒有清理干凈,暫且不宜進去,等女使婆子們仔細灑掃一遍重又燃上香,兩個人才入內看望稚娘。 先讓她瞧瞧孩子,她看得又哭又笑,“總算,我沒有辜負郎主和女君?!睆陀滞蚝者B頌,“妾斗膽,跪請郎主賜名?!?/br> 赫連頌說:“叫鋆,愿他性如金石,六轡既均,將來像父輩一樣,做個有用之人?!?/br> 稚娘點頭不迭,“多謝郎主,就叫鋆?!?/br> 日后雖然冠著赫連的姓氏,但等將來他長大了,懂事了,就告訴他爹爹姓辛。辛鋆啊,照著讀音上來說,也是極好聽的名字。 那廂聞訊而來的烏嬤嬤簡直老淚縱橫,抱著孩子看了又看,喃喃說:“老天保佑,郎主有后了,快瞧瞧我們小公子長得多結實,多可人疼!將來一定像爹爹一樣勇武,會騎馬,會射箭,成為咱們隴右一等的勇士?!?/br> 這話也沒錯,畢竟潛伏在上京的都不是庸才,孩子的父親確實是一等的哨戶。 赫連頌沖烏嬤嬤笑了笑,“嬤嬤,一客不煩二主,今后這孩子就勞嬤嬤多費心了?!?/br> 他的委以重任,令烏嬤嬤很是激動,當即滿口答應下來,“郎主放心,我一定好生看顧小公子,絕不讓他受一點委屈?!?/br> 稚娘反正是不爭不搶,隨遇而安了,但這孩子卻是郎主的長子,既是長子,難免會招人嫉恨。 烏嬤嬤的目光有意無意轉過王妃的臉,試圖從她眼里發現哪怕一點點的失落,然而并沒有。她還是那恬靜的模樣,吩咐邊上女使好生伺候,“要下床要如廁,一定讓兩個人架住了,別讓她腿里使勁?!?/br> 奇怪,成婚也有半年多了,自己的肚子毫無動靜,這會兒妾室生了,她竟半分也不嫉妒嗎?還能周全地安排,仔細叮囑,這份度量倒是難得。 就在烏嬤嬤兀自嘀咕的時候,肅柔朝她望過去,笑道:“產婦和孩子都要看顧,今夜就辛苦嬤嬤了?!币幻孓D頭叫了聲官人,“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進宮回話,快回去歇著吧?!?/br> 第101章 回到內寢,也不知她是乏累了,還是心境沉重,一直沒有說話。 脫下褙子從他面前走過時,他伸手拉了她一把,溫聲道:“怎么了?你在擔心嗎?” 肅柔唔了聲,“是有些擔心,不知道官家得知消息之后,會作何反應?!闭f罷略頓了下,復又一笑,“唉,我cao心得太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考慮那些,實在沒有必要?!?/br> 她嘴上是這樣說,心里的想法他自然也知道,便和她打趣,“娘子,你看見那孩子,總算放心了吧!瞧他的眉眼,長得一點都不像我?!?/br> 肅柔啐了他一口,“我不來疑心你,你倒往自己身上拉扯?稚娘的孩子不會是你的,單看稚娘怎么對你,我就明白了。她有些怕你,多和你說一句都覺得不自在,可是奇了,我看你也沒生得一副牛頭馬面,有什么可怕的?!?/br> 那是因為她看見的,只是他和氣的一面。他在她面前有多溫柔體貼,在下屬面前就有多冷血無情。 那些哨戶,雖然在隴右發誓效忠,但天長日久人心思變,總有那么幾個違背誓言的。對于叛徒,他從來不會心慈手軟,殺一儆百是常事,結成對子的受連坐,也不在少數。有慈悲心腸,卻也須有金剛手段,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總有人想置他于死地,若是一味懷柔,他哪里能平安活到今日。 如果同她說,是那些人誤會他了,她會信嗎?所以干脆故作兇狠,“你以為我是好人?其實不是!我不留情面,手段也毒辣,所以他們怕我?!?/br> 肅柔聽得發笑,“果真嗎?” 他說當然,“你若是不信,我就毒辣給你看!” 他作勢要來撲她,被她躲開了,笑著推了他一下:“都什么時候了,別鬧!” 外面送熱水進來,簡單擦洗過后便上了床。他照舊攬她在懷里,肅柔仰起臉,輕輕蹭了蹭他的下巴,細聲說:“看見稚娘生孩子,我很羨慕,我也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前陣子伯母還問我,怎么不見動靜,說要請宋提領給我開些溫補的藥,好好調理調理?!?/br> 赫連頌撫撫她玲瓏的肩頭,“這件事上,還是咱們老太太圣明,她從未催促過你吧?因為老太太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闭f著,那視線也變得悠遠起來,喃喃道,“再等一陣子,等咱們回了隴右,痛痛快快生他幾個孩子!到時候咱們在草地上坐著,看孩子漫山遍野撒歡……隴右地大物博,不必像上京這樣局促嬌養,孩子放養著放養著,一眨眼就長大了?!?/br> 人生可不就是眨眼而過嘛,眨眼出閣嫁人,眨眼兒孫滿堂。雖然聽他的形容,隴右野性又獷悍,但能走到那樣的世界去感受一番,也是一樁有趣的事。 只是夜實在深了,驚心動魄了好久,乏累得厲害,后來話說半截就昏昏睡過去,等五更時候外面隔簾通傳,才驚覺又該起身了。 困得睜不開眼,還要拼死爬起來,今日是雙日,不用上朝,但要到衙門點卯。晨間肅柔送他出門,邁出門檻便在巷子里遇見了同要出門的溫國公,立刻拱起手,豪爽地喚了聲公爺,“昨夜我那妾侍給我添了個兒子,回頭滿月酒,公爺可一定要賞臉?!?/br> 因嗣王府將消息瞞得很好,溫國公并不知道那小妾已經產子了,乍然聽說很是意外,忙拱手向他道賀:“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王爺可曾向宮內報喜?” 若是換了普通王侯,生了個庶子而已,哪里犯得上驚動官家。但赫連頌不同,他的一舉一動都得向禁中報備,更何況這個孩子,是朝廷和官家盼望了許久的。 唯一可惜,不是嫡出,但現在是沒有鹽,鹵也好,總強似兩手空空,什么都抓不住。 赫連頌笑著應了,“先去衙門處置公務,辰時再入宮見過官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他?!?/br> 溫國公連連道好,又說了幾句喜慶的話,目送他登上馬車,先出了巷子。 忙回身,溫國公吩咐身邊長隨:“快命人報進去,讓殿下知道?!?/br> 長隨領命到門內通傳婆子,至于長公主什么時候登門去查看孩子,那就是后話了。 赫連頌這一早上,可說是笑得牙關發酸,原來頂著別人的名頭替別人高興,是一樁無比累人的買賣。但是不得不應付,衙中的同僚和下屬一個個向他道賀,他就得裝出春風得意的樣子來,慶幸自己這個庶長子的誕生。 待一切安排妥當,該進宮報信去了。走出正堂回身看,內城就在不遠處,隔著淡淡的薄霧,能看見重重宮闕的殿頂。 掃了掃衣冠,他出門走上夾道,上四軍衙門距離東華門不遠,大約一炷香工夫,就能進入大內。駐軍機要衙門,面見官家有專門的渠道,命黃門令直接通傳即可。 站在宮門上等待的當口,他掖著兩手看墻頭飛過的鳥雀,日光一點點曬干霧氣,混沌的世界,逐漸澄明起來。 終于黃門令回來了,到了面前拱手作揖,“官家準見,王爺請隨卑職來?!?/br> 先前官家剛與內閣議完事,目下在紫宸殿后閣中歇息,黃門令將人送到紫宸門上。那紫宸殿,是官家專用以召見朝中官員的地方,修建得格外莊嚴肅穆,后閣則是他的書房,雖仍是帝王讀書辦公的所在,但相較于前殿,已然是書卷氣頗濃,頗有家常氣息的地方了。 殿內侍奉的小黃門引路,將他引進后閣,甫一進入便見官家在巨大的御案后坐著,桌上奏疏壘得像山一樣。聽見腳步聲,視線才從奏疏上挪開,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現在進宮來,有事嗎?” 赫連頌又扮出個笑臉,向上拱了拱手,“官家,昨夜臣的妾室為臣生了個兒子,今日臣專程進宮,向官家回稟此事?!?/br> 官家哦了聲,有些意外,“這么快就生了?我記得她進你家門,還未多久啊?!?/br> 這就是有心質疑懷孕的時間了,其實莫說時間對不對得上,但凡不是肅柔生的,都夠他心生疑竇的。 赫連頌笑了笑,“官家政務巨萬,哪里鬧得清臣家里的瑣事。原本大夫預判應當下月初生的,可前幾日因去接一只倒下的花瓶扭傷了腰,也驚動了胎氣,這陣子總鬧腰疼。昨日忽然發作起來,就趕忙讓產婆候著,果真半夜生了。嘿,官家是沒看見我那大胖小子,生下來足有七八斤,只是苦了他母親,幾經折騰,好在母子均安?!?/br> 官家點了點頭,浮起一點淺淡的笑,“恭喜你,總算有了長子。少年意氣和莽撞,自今日起就和你無關了,記得我嬢嬢和我說過,男人就得有了第二代,才能真正長成男人模樣。我們這些舊相識里,原本只有你賴著不肯長大,可到如今終于也敵不過天意啊……”說著吩咐身邊黃門,“著人傳話皇后,咱們也要給小公子添盆?!?/br> 黃門道是,領命去辦了,這寬綽的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君臣,官家從書案后走出來,扭了扭脖子長嘆:“忙了一早上,鹽糧、稅務、水利、軍政……沒有一樣不棘手?!边呎f邊比了比,請他在窗前的榻上坐。 月洞窗半開,羅漢榻上擺著一張花梨的小矮桌,桌上凈瓶里簡單插了一枝海棠,花苞欲放未放,青綠中透出一點嫣紅來。 明明一切看著沒什么,但赫連頌的視線卻落在凈瓶旁的香爐上,錐形的灰山頂上放置著宣和貴妃香,用來隔火的非金非銀,是最不起眼的粗陶片——肅柔給他的。 他慢慢牽動一下唇角,“這陶片隔火果然好,味清氣長,香調醇正?!?/br> 官家見他窺出了端倪,并沒有任何心虛之處,淡然應道:“以前總以為金銀、云母好,誰知用過了這陶片,才知道這么不起眼的小東西,才是最趁手的?!?/br> 赫連頌臉上神情依舊,只是那深濃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下,繼而抬起眼來,笑道:“煌煌大內,是國家命脈所在,御用的器具應當符合官家身份。這陶制的隔火片雖好用,放在金玉和云母之間卻格格不入,何必為難它呢?!?/br> 他話里有話,官家自然聽得懂,沉吟了下道:“我從未將它和其他隔火片放在一起,每常親自攜帶,何來格格不入一說。前朝奢靡,所用的物件力求精美,到了我朝,還是以返璞歸真為重。這陶片雖難登大雅之堂,但只要深得我意,便沒有人敢說它不配御用?!?/br> 赫連頌聞言一哂,“禁中的炭是用烏岡櫟燒制成的,炭火熾烈綿長,不像民間用的炭溫吞。官家從未想過,這居家過日子,用以烹制美食的砂鍋,架在烏岡櫟上長時間炙烤,對它來說是何等的煎熬嗎?且說它難登大雅之堂,是因為官家的眼睛看過太多精心雕琢的上品,將它放在花觚邊上相形見絀,但放在灶臺,卻是樸拙實用的利器,官家以為呢?” 他字字句句滿含勸諫和維護,官家聽來覺得并不順耳,抬起了傲慢的眼睛,微微一乜他道:“照著你的意思,我只該用金銀俗物,不該用你口中樸拙的利器嗎?” 赫連頌散漫地一笑,“我只是以為官家貴為天子,偶爾感慨合情合理,但若是想用陶片取代禁中常用的銀葉和云母片,大可不必。畢竟這陶片易裂,還是小火煨著為妙,火頭太猛會變色,若是真的裂了,官家還會覺得它有用嗎?最后大概會扔在墻根,棄之如敝履吧!” 所以他確實是個隔山打牛的行家,平時看慣了他八面玲瓏的樣子,以為他只會你好我好,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彼此爭論的重點,早已不是這小小的陶片,赫連頌心眼之小,小得連讓他睹物思人都不能容忍。越是這樣,越是激發出官家的怨氣,這怨氣滋養出一個怪物,原本不見天日的那點小私心,也開始借勢瘋狂膨脹。他醞釀了許久,自己也覺得不成熟的想法,轉眼就理直氣壯起來,既然早晚要提,莫如今日就給個痛快,倒要看看大局當前,他會如何選擇。 官家撫著膝頭,緩緩長出了一口氣,忽然一笑,“或許你說得在理,容我再想想。眼下咱們且不談這些閑話,還是說一說頂要緊的事吧!朝中接到隴右急報,武康王大病未愈,左都尉叛亂,如今白象城防岌岌可危,這是擺在朝廷面前的一場大患,我問你,你怎么看?” 赫連頌道:“隴右形勢,我早就同官家分析過,其實會有今日,也在我預料之中。家父早年征戰,一身的暗傷,什么時候會發作,誰也說不準。上年入冬就聽說病勢兇險,不瞞官家,我心里很著急,唯恐那幾位叔父趁機作亂,攪得邊陲不得太平,甚至還擔心他們會勾結金軍直入河湟,那么先帝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良馬產地,就要拱手奉送金人了??涩F如今……鞭長莫及,我就算與官家立誓,愿意替父清理門戶,為官家鎮守邊疆,只怕官家也還是心存疑慮,不愿輕易讓我回隴右?!?/br> 說句實在話,兩個人同窗多年,少時就結交,以前倒是無話不說,后來各自長大,肩上擔負的擔子不同,便有些離心了。但若論彼此間的關系,總是超越朝中那些文武大臣的,有時候就算開誠布公,說的話棱角鋒利些,也不是不能包涵。 回隴右,今日之前這個話題很敏感,彼此都刻意回避,即便早在朝中商議過幾次,兩個人卻從未面對面說過心里話。這次既然已經提及了,且孩子也落了地,好像沒有道理不去正視了…… 官家坦承,說對,“今日你在我面前,我看得見摸得著你,知道你忠于我,忠于朝廷,我對你很放心。但來日你回到隴右,成為一方霸主,屆時人心會不會變,我不知道,因此我遲遲難下決斷,若你在我的位置上,也會有同樣的疑慮。我現在只問你一句,你可想回隴右?不要遮掩,不要粉飾,直接回答我,你可想回去?!?/br> 赫連頌說想,“我十二歲遠離父母家鄉,我希望在爹娘有生之年,還有骨rou團聚的一日,我想回去?!?/br> “那么我又憑什么放虎歸山,難道僅憑你那庶出的兒子嗎?” 這話一出,他就知道情況有些復雜了,作為老謀深算的帝王,不可能做虧本的買賣。 “官家心里早就有成算了?!彼钌羁聪蛩?,“一個庶子不夠,那么官家還想要什么,不妨開誠布公吧?!?/br> 官家那張涼薄的臉上,顯出一種無情的籌算來,“其實簡單得很,只要將庶長變成嫡長,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將來這孩子也好封嗣王,上京城中只有嗣武康王才有價值,若只留下一個庶子,不能襲爵,平白養在嗣王府,有什么意義?” 赫連頌的那雙眼睛緊盯住他,“官家是想讓孩子歸到內子名下?” 可是官家卻不說話了,好半晌方冷冷一哂,“不是自己的rou,貼不到自己身上,這個道理我明白,你也明白。你既然想與我敞開了談,那我也與你說一說真心話,回去和張肅柔和離,扶那個妾室為正室。日后你帶著你的青梅竹馬回隴右,把孩子留在上京,只有這樣,才堵得住朝中悠悠眾口,一切才能名正言順?!?/br> 然而赫連頌不能接受,他霍地站了起來,“官家可是在開玩笑?我的妻子未犯七出,我憑什么與她和離?律例上寫得明明白白,以妾及客女為妻者,徒一年半,如今官家這樣逼我,難道是要讓我成為全天下的笑柄嗎?” 他當然怒發沖冠,因為這橫空出世的妾侍,并未分走他太多寵愛,他的心還在張肅柔那里。 官家仍是一臉平靜,捶手掃了下膝上褶皺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棋局下到今日,早就不由你我控制了。你的出身,你的處境,注定你不與常人同,這個道理天下人都懂,只有你困在兒女情長中裝糊涂,就不必拿什么律法來反駁我了?!?/br> 赫連頌當真氣急,他沒想到,一國之君能因私這樣癲狂,想出如此缺德的招數來。 他說:“官家,內子是功臣之后,她父親還在太廟里供奉著呢,官家卻要我無端與她和離,難道官家不怕人言可畏嗎?” 官家對他的指控恍若未聞,只道:“這是可以令你我雙贏的唯一辦法,既然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你不是第一天來上京,也不是第一天踏入官場,應當不必我多做解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