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47節
他頓了頓:“發生什么事了嗎?” “能發生什么事?” “為何要這樣說話?” “我不是一直這樣說話么?” “……” 沉默了數刻,枝葉掃拂發出窸窣聲響, 江琮舉步穿過池畔花叢,任憑夜露沾潤衣擺。 泠瑯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的身影逐漸清晰, 江琮一邊走近, 一邊飛速觀察與判斷著。 她右臂衣袖有許多撕裂, 或許遇上了敵襲, 但除此之外沒有大片血跡, 傷得不重。氣息還算平穩,表情雖讓他心驚膽戰,但面色無虞,應該也沒有內傷。 五步, 四步, 越來越近。 泠瑯仍是那般冷視著他,沒有后退, 也沒有舉刀便刺。這讓江琮稍稍松了一口氣, 無論發生了什么, 至少還有可以說話的余地—— 并沒有。 在二人距離僅剩兩步的時候,那柄一直垂落在手的刀,瞬間指向他的咽喉。 刀身氣流掀動了他的額發,而刀光映襯著少女面無表情的臉。 “行了,江舵主,有什么話不必挨過來講?!?/br> 江琮依言停住了腳步,目光絲毫不理會近在咫尺的刀鋒,他只凝視她的雙眼。 “發生了什么?”他低聲問。 泠瑯譏誚地說:“這應該是我問你,去年十二月,你發生了什么?” “你昏睡不醒將近三個多月,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一開始說,那是因為分舵有細作,后來又說,那細作來自皇宮??墒俏仪疤觳艜缘?,這一切都來源于你的自導自演?!?/br> “用心良苦,江舵主,天下誰也不會比你更能偽裝了。誰會懷疑一個將死之人?誰會相信你是自愿暴露在危險之中?你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江琮只問:“誰告訴你這些?” 泠瑯立即說:“你只需要回答,我說的是不是真的?!?/br> 江琮默然片刻:“是?!?/br> 泠瑯將刀尖遞進半寸,她咬著牙笑:“好得很,我再問你,你是京城分舵主的事,二殿下知不知道?” “知道?!?/br> “圣上知不知道?” “知道?!?/br> “你表面上投靠青云會,不得不同圣上作對,實際上他們雙方,都對你的存在心知肚明?!?/br> “……” “說話?!?/br> “是的?!?/br> “女帝知曉前因后果,會主了解這一切,公主更清楚你的過往。他們誰都比我更了解你,是不是?” “……” “我以為你真的全無選擇,原來并非如此,你一直都知道如何做,你根本沒那么無助?!?/br> 少女譏嘲著開口:“那這些真相,你要什么時候告訴我?嗯?” 江琮在這樣的語氣中幾乎僵硬,他說:“我說我本打算講,你會信嗎?” 泠瑯說:“你說呢?” 江琮輕聲道:“可是你說什么,我都會信,你說去劍冢,卻從春華門出去,我也沒有問為什么?!?/br> 泠瑯氣笑了:“你派人盯著我?” “沒有……侯府引信特殊,暗線收集到信息,會自行上報?!?/br> “原來如此,江舵主神通廣大,在下萬不能及?!?/br> “……” “怎么了?” “不要這樣?!?/br> “別怎么樣?” “不要這樣對我,”江琮說,“泠瑯,我并非特意瞞著你?!?/br> “是嗎?但你已經在瞞著了?!?/br> “……抱歉?!?/br> 這兩個字成功激怒了持刀的少女,她幾乎立即被點燃:“你以為我說這么多,是向你討要一句道歉?” 她用刀背頂著青年的脖頸,另一只手攥上他衣領:“誰稀罕?我問你,你覺得我會稀罕這個?” 江琮猝不及防,或者說他根本也沒想要防,他對上她怒氣沖沖的雙眼,陷入遲鈍的失語中。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 和以往的每一次交鋒不同,她勃然大怒過,咬牙切齒過,刀鋒也深入過他的身體,可是沒有一次像現在—— 她用最刻薄的語言攻擊,眼中盛滿怒氣,怒氣卻來自于失望。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她在失望什么?失望他不夠坦誠? 她隨時可以離去,卻在在乎一個會陌路而行的人,對她是否坦誠? 他被迫挾制著后退,幾步過后,腰后觸碰到冰涼桌沿,無路再退。 而泠瑯已幾乎怒火中燒:“你這就無話可說了?” 她咬牙切齒地指責:“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副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模樣?!?/br> 江琮被一把按在石桌上,泠瑯掐著他脖子,居高臨下地說:“我曾經還真心實意地覺得,或許你……算了?!?/br> 算了?什么算了?他很想知道她曾經真心實意地覺得什么,可是她卻不再說。 青年身上的桎梏忽然松散,少女退到一邊,拍拍手說:“保重吧,江舵主?!?/br> 江琮緩慢地問:“保重?” 泠瑯將刀收入鞘中:“你當你的雙面人,我報我的深仇大恨,后會有期,再見?!?/br> 她走出兩步,足尖點在池畔,內力還未聚到一半—— 身后一股大力將她一扯,她猝不及防地被拉回來,狠狠撞到了一個堅硬物事上,幾乎暈頭轉向。 位置全然調換,江琮將她按在石桌上,制住她的手腕,啞著聲音問:“要去哪里?” 泠瑯怒不可遏:“你管我去哪里!” 她膝蓋往上一頂,卻被眼疾手快地制住,江琮居然在笑:“這招可不能再用了,夫人?!?/br> “誰是你夫人?我們已經沒瓜葛了!” 她轉動手腕,用刀柄隔開禁錮,隨即翻身而起,狠狠朝青年揮出一刀! 嗡然一聲響,虎口幾乎被震得發麻。 月色下,薄而亮的長劍,與有著青色光暈的刀,今夜終于有了第一次觸碰。 而這樣的觸碰,在太陽升起前,還會有很多。 泠瑯于桌上一躍,刀鋒翻涌出淡青波浪,她一邊刺掠,一邊譏諷:“江舵主,要再討上幾招,可真不容易?!?/br> 江琮只在防守,劍身輕巧凌厲,泛著雪亮光澤。他喘著氣:“夫人何必心急,有些話,說完了再走不遲?!?/br> “我沒什么話要說!” 一刀橫劈,如山將傾,長劍輕輕一格,劍尖挑在刀身,溫柔無形地化解了殺意。 毫無疑問,他已經非常熟悉她的路數,刀尖如何挑,刀背如何格,一招一式幾乎爛熟于心。 同樣,他也能看出,她沒用上什么章法,只是在泄憤而已。 這個認知幾乎讓他生出詭異的欣喜。 她大可以一刀砍上,用她最狠厲決然的速度,他絕不會躲。她也可以根本不回來,從此音訊全無,他根本無法再見上一面。 她甚至能倚仗這這些要命的消息,去造就一些置侯府于死地的局面——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氣勢洶洶地來,說不許要道歉,說后會有期,今后再無牽扯。 她說再無牽扯,可是一舉一動全是牽扯。 從池畔到桌沿,再到月亮下的屋脊。 刀和劍的利風掃拂過熹園,他們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相持,但誰也沒有停手。 侍從侍女仿佛全部消失了,偌大的侯府靜靜悄悄,只有金屬的嗡鳴和夜風的絮語。 “騙子!” 她削斷了他一絲發。 他卻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差點一腳踩空的人拉了回來,然而,對方站定后,惱羞成怒地推開他,縱身往夜色中去了。 穿過漫長的竹道,暗色中的亭臺水榭,兩道身影先后閃過寂靜府園。 前路是一堵高大石墻,少女轉身斥責:“這么大的動靜,一個人都沒出來問?” 她陰陽怪氣道:“江舵主好本事,瞞著二位當家,已經把侯府做空了?” 江琮因為這句擠兌笑了一聲,他往前走。 泠瑯再次舉起刀:“別動?!?/br> 這次江琮沒有聽話,他不僅繼續往前,還抬手扔掉了劍。 哐當一聲,在寂夜中十分明顯。 他手無寸鐵地,一步步走近她,說:“是我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