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31節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是它想告訴你的, 我沒有辦法?!?/br> “就像知道你會走, 我也一點辦法都沒有?!?/br> 這些熾熱的顫抖的話, 一字不落地抵達她耳膜, 又生出細細藤蔓, 蔓延到心胸,將她的心一層層溫柔包裹。 他明知前路無定,卻還是對她袒露事實,他對她已經手無寸鐵。 “很可笑是不是?” 泠瑯的確在笑, 但不是出于可笑, 所有奇妙堆積在她心頭,讓她有種醉般的醺然。 她忍不住抬手撫摸江琮的頭發, 聽他說那些話, 一遍又一遍, 不知疲倦。 “不可笑,”她說,“我這么好,有什么奇怪?” 青年對這個答復一點也不意外,仿佛她就該這么說,他輕笑:“是啊,這么好,可不是哪個江湖俠客都能做夫婿的?!?/br> 泠瑯用鼻尖去蹭他眉心的痣:“你也很好?!?/br> 她輕輕吻在上面:“我也很喜歡?!?/br> 江琮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緊。 泠瑯渾然不覺,她用舌尖舔舐了一下:“我真喜歡你?!?/br> 江琮深深呼吸:“你不必說這些?!?/br> 泠瑯說:“我想說,而且我從前也說過?!?/br> 江琮閉上眼,眼睫掃在她臉際,像一只斂翅的蝴蝶。 少女愉悅地嘆息:“不愿意聽嗎?可是我的確非?!?/br> 她沒有再說完,因為對方忽然用力將她按在懷中,雙臂環繞箍緊,力度沒有絲毫克制。泠瑯猝不及防,在這樣悍然的力道下撞在他胸口。 “不要說了?!彼掳偷衷谒l頂,聲音沉沉傳來。 “你總是這樣,以后離開了,要我怎么辦呢?” 江琮輕聲:“你可以去蓬萊島和雁落山,但我什么都沒有,所以這些話,可以不必說?!?/br> “但如果想說……也可以,只要你開心?!?/br> 泠瑯聽見他的心跳聲,沉悶篤定,一下又一下,伴隨著他話語中的哀傷,像某種溫柔奇異的共振。 多么愚蠢,他獻上了自己僅有的忠誠后,竟然試圖祈求愛人的憐憫。 他可以親吻,擁抱,在深沉的夜撫摸她發梢,卻不能忍受她說愛他。他們的確弄了太久的假,已經不知如何才算成真。 泠瑯嗅聞著他身上淺淡的香氣,她終于嘗到了櫻桃的酸澀,卻不是來自于唇齒,而是心間。 她無可避免地回想起夏日最盛的時候,明凈峰山道上,她問他,一個習慣喝劣湯的人,在偶然獲得其他事物后,應該丟棄,還是享用。 當時青年靜靜地看著她,側臉映著光亮:“若再也得不到這種痛快,那便成了煎熬?!?/br> 世易時移,夏日已盡,秋雨中,他在說可以做任何事的同時,又對她袒露盡了脆弱—— 就好像把刀柄送到對方手里,對她說,只要她想,就能傷害他。 如果他不是個傻子,那一定是瘋了。 泠瑯是這么想的,她埋首在他胸口,也這么講出了口。 “我是瘋了,所以,”江琮吻在她發心,“你想對我如何,都不用客氣?!?/br> 他啞聲笑:“畢竟,你指望一個瘋子能感受到什么呢,是不是?” 泠瑯的心緒再一次為這樣毫不遮掩的表態顫抖,她隱隱有感覺,就算以后遠在蓬萊山的透藍碧波上,也會俶爾回憶起某個秋天,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潮水拍打,層層侵襲,她已無法遏制地為此心動。 這怎么能否認,可惜的是,他似乎不敢聽。 雨絲始終纏纏綿綿地飄蕩在空中,沒有加大,也沒有消退。草葉沾了飽滿露水,濃重得像滿腔化不開的心事。 兩個人在滿山空濛中慢慢走回去,來時談笑風生,兩手空空,歸時話已說完,手上倒滿滿當當。 也不知道是虧還是賺了。 寂生看到回來的人,眼皮先是一掀:“喲!總算舍得回來了?!?/br> 接著,他眼睛一亮:“這是櫻桃?竟然能在山上找著這個?” 最后,他眼神一頓,再次于二人之間游移,帶了十足的探尋:“嗯……你們吵架拌嘴了?怎么瞧著不對勁?!?/br> 僧人淺笑:“阿彌陀佛,看著江舵主脖子和嘴邊上的痕跡,不應該???還是說斷腿傷了元氣,李女俠不甚滿意——” 泠瑯惱火起來,兩指夾著一枚櫻桃,手指一彈,往寂生喋喋不休的嘴中激射而去。 寂生一口咬住,吧唧吧唧地品嘗:“好甜,再來些?!?/br> 泠瑯氣極反笑,對準了寂生腦門,反手又彈出一顆。 對方身形一探,輕松叼住果實,吃得嘖嘖有聲:“再來?!?/br> 泠瑯依言又獻上一顆,不過這次使了打水漂的巧勁,櫻桃在空中劃出弧線,本來沖著他左眼,臨近了,又拐向墻壁。 寂生叫了聲好,使出一招摘深松,將櫻桃一把撈回來,扔回口中大嚼。 泠瑯也拍起了掌:“我從前養過一只小犬,也會這般接食奪食,可惜它已經故去很久……現下和大師一同游戲,倒叫我仿佛回到往日時光?!?/br> 寂生不以為忤,他從容笑道:“這也是我和阿香經常玩的游戲,她拋我接,不過用的是花生米,那個嚼著聲音大,她最喜歡?!?/br> 泠瑯無話可說,她看著寂生故作甜蜜的笑容,心中竟莫名生出嫉妒。 她不曉得有何好嫉妒,但當下瞧著這張臉就是十分討厭,于是拂袖而離開,到灶房幫忙了。 屋內,只留青云會的兩個惡徒在相對而坐。 江琮垂著眼,目光放在案上櫻桃上,它們一顆一顆擠擠挨挨,紅得鮮亮耀眼。 寂生在吃櫻桃,并且吃得很響亮,他其實吃東西不會發出聲音,但在江琮面前,他忍不住要惡心惡心這個人。 畢竟,他如今逗留在深山老林,都是拜這個老jian巨猾的江舵主所賜。 其實寂生很早就知道京城分舵的特別,它在京城,是女帝眼皮底下鋪陳開來的秘密之網,這注定了它的主人不能尋常。 青云會和女帝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從前是你明我暗的合作,如今撕破臉后,依然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寂生從前很好奇,那個平衡點在哪里,女帝如何忍受四海之內有如此陰影存在,而青云會在擁有巨大能量的情況下,竟十年如一日的蟄伏。 他們一定有某種約定或共識,并且通過不為人知的途徑在聯系著。 寂生對此已經有了猜想,早在他接到任務,趕往明凈峰,于人群中看到那并肩而坐的一對人時,他心中的驚濤駭浪,足足翻涌了一刻鐘。 紅痣,清瘦,蒼白。在遙遠的杭州地界,或許很少有人知道這位足不出戶的病公子,但作為直隸于青云會會主的殺手,寂生不能不清楚這位世子的特征。 涇川侯世子在這里,旁邊還有那個少女,豈不是意味著…… 他把情況一一反饋,指令也隨之下達,一換再換。寂生沒有說謊,會主從始至終,只是要他跟緊,盯住,打探消息。 如今身份暴露,任務已然失敗,他只能忍氣吞聲,把這兩位瘟神伺候好了,盼著分別以后,能假裝無事發生。 他還年輕,既不想死,更不想提前退休,他還要養阿香的……如今十六天零五個時辰三刻鐘沒見了,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 思緒被打斷,瘟神之一的江舵主不知何時,開始靜靜地看著他。 寂生心頭發憷,面上依舊溫和:“江舵主有事?” 江琮說:“主上給了你多少期限?” 寂生微笑:“一萬年?!?/br> 江琮平靜道:“他將春秋談的任務交與我的時候,并未說期限,只是強調了暗中行事,可用任何手段?!?/br> 寂生心中一緊。 果然,江琮慢條斯理地說:“我耗得起,大師也耗得起么?” 寂生嘴硬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江琮淡笑道:“我是想說,再不去幫忙,天就黑了?!?/br> 寂生立即離開。 進了灶房,煙熏火烤中,泠瑯指著他抱怨:“大師,櫻桃吃上癮了,還要我來請你不是?” 真是夫妻同心,寂生憋悶著上前,把蘿卜放在水中浸洗,又撈出來削皮。 身后,泠瑯對阿落柔聲細語:“這么弄好不好?是不是還要切薄一點?” 阿落回應道:“薄一點會更好?!?/br> “嗯,這一塊怎么樣?” “可以了?!?/br> “嘻嘻,我真厲害?!?/br> 云水刀揮得那么狠,在小姑娘面前,切個菜頭還沾沾自喜。寂生默默削皮,心想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刁鉆又善偽裝,不像阿香…… 寂生知道,自己遲早得在江琮面前交代個底兒掉,但他向來不易屈服,這個底兒還能爭取掉得保守一點。 江琮始終垂著眼,面上沒什么表情。他同往日一樣吃得極少,大多數時間都在給泠瑯夾菜,給泠瑯添湯,給泠瑯倒水。 泠瑯卻在想,還有三日便要離開,寂生是個不中用的,她明天得親自出馬,把常羅山的事情搞搞清楚。 一頓飯在各懷鬼胎中結束了。 夜深人靜時,泠瑯宣布:“我明天要在村子里查訪?!?/br> 江琮把玩著她的頭發,沒說什么。 泠瑯再次宣布:“你不用和我一起?!?/br> 江琮立即抬起眼:“為什么?” “因為有些事,我一個人反倒方便,”泠瑯哼笑,“瞧著吧,我不把這里攪個天翻地覆,不算完?!?/br> 江琮笑了一下:“夫人總是有本事,把別人攪得天翻地覆?!?/br> 泠瑯臉有點紅,她爬到江琮身上,在對方微笑著的眼神中貼上去:“那我——” 話音剛落,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篤篤,篤篤,在幽微的夜色中,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