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06節
泠瑯微微一頓,她轉頭望著身側表情淡淡的青年,半晌沒說話。 江琮目視前方:“看我做什么?” 泠瑯回過頭:“沒什么?!?/br> 穿過一條伴著竹聲沙沙的青石路,便是熹園。 闊別一個半月,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池邊石桌石凳依舊,只是離開時開得正好的胭葵和茉莉,已經看不見了。 眾人忙進忙出地搬東西,泠瑯幫不上忙,只有在園子中看景。 她站在水邊,望著那叢不見花朵的茉莉,來了點悲春傷秋的做派:“花已不似,人卻相同?!?/br> 江琮的聲音清清潤潤地傳來:“花有再開——” 遲遲沒有下文,泠瑯候了片刻,不由轉身看過去。 只見青年換了身淺云白,坐在石桌邊上,右手一如既往地捏了個茶杯,左手懶散地擱在膝頭。明明是落拓隨意的姿勢,由他做來倒是十分清雅寫意。 他眼神輕而淡地落在她臉上:“人亦不同?!?/br> 泠瑯于是又盯著他,直把對方盯得偏過頭去,才負著手慢慢離開。 那廂,紅桃很快來稟告,說東西都收拾妥當了,請世子和少夫人入內。 泠瑯便一路走過去,穿過回廊,樓邊的美人蕉還在開,門口掛著的竹簾仍有香味。步入屋內,望見那帳簾的雨過天青色,便莫名生出些念經的沖動。 江琮在她身后涼涼發問:“夫人在想什么?” 泠瑯說:“我在想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妙經?!?/br> 江琮微微一哂:“夫人很懷念我臥床的那段日子?” 泠瑯默了默,說:“也不是非常懷念?!?/br> “只有一半懷念?” “差不多吧?!?/br> “如此?!?/br> 這樣莫名其妙的對話讓泠瑯心里也莫名其妙起來,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明明雙方還是像從前那般口蜜腹劍、裝模作樣,但她覺得有什么東西不同了。 晚些沐浴的時候,她浸在水里,摸著腰上已經快好全的傷口,仍在想這個問題。 江琮說“原是我多此一舉”的時候,她為什么第一反應有點心虛。 江琮說“人已不同”的時候,她還真認真想了片刻,是誰如何不同。 至于,他問“夫人很懷念我臥病在床”的時候,她原本可以痛快地回答:是很懷念。 但話頭轉了個彎,下意識就改了口。 雖然改口后大意差不離,但那已經反映出些許真實。 泠瑯咬著手指,驚魂未定地想,難道她入戲太深,把自己騙了進去,開始舍不得這個王八夫君了? 她不是傻子,情愛之事也不遲鈍,可以一眼看出顧凌雙對杜凌絕的心思,也能察覺蘇沉鶴某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 至于王八夫君——生得有姿色,劍也很合她心意,大象臺下她幾乎收不住手的時候,他及時給予了安撫與鎮靜,雖后來二人沒提起半句,但她一直都記得。 畢竟那是第一次,她主動脫離了失控狀態,而不是力竭之后昏迷才遏止。 哦,更別說,后來幾經同生共死,重傷后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因此生出些不可說的情愫,十分正常。 原來是這樣! 想通了這一層,泠瑯陡然放松下來,她愜意地靠在浴桶上,于氤氳水汽中瞇著眼,思索接下來的打算。 當務之急是白鷺樓那邊,顧長綺的線索已經斷掉,她得再去一趟,問還有沒有鑄師的其他消息。 其次便是青云會。周廚子稱,匕首是造給青云會某成員的,江琮那時在玩泥巴,對此所知有限。若要查探,得從其他分舵主入手。那個神出鬼沒的臭禿驢便是可以問詢的。 鑄劍谷在江南,當年或許同江南分舵逃不開關系,更別說寂生屢次提起刀者,定是知曉什么秘辛。 最后,便是伶舟辭。對于這個師父,泠瑯的感情頗為復雜,她們的關系不像師徒,更像首領與下屬,如今她拼盡全力逃脫了這一層關系,已經擁有了和伶舟辭平等對話的機會。 天下第一盜,可并不僅有偷東西的本領。她讓黃公子去找鄧如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伶舟辭也。至于借此打聽江琮的師父,不過順帶、也是契機。 若伶舟辭能查出來,必定知曉那把劍的主人又何等身份,泠瑯想借此和她做一個交易,一個讓貪利的烏有手無法拒絕的、穩賺不賠的交易。 她們一定還有再見面的那天,那一天不會太遠。 四肢完全松懈了力道,懶洋洋地漂浮在溫水中,泠瑯閉上眼,終于慢條斯理地想起了自己的情感問題。 她覺得沒什么好處理的,喜歡與否是一回事,喜歡多少又是一回事。坦白說,她很清楚自己的好感來得十分淺薄。 看他劍好,看他俊俏,看他說話中聽,沒有更多了。 患得患失的小兒女之態,她還遠遠不想做,畢竟、畢竟—— 動了情的刀客,是拿不住刀的。 若真的能有什么,占占便宜及時行樂,也相當不錯。在那之前,她不會告訴江琮,以免他太過得意。 如此,之前那些莫名的心悸與躁意便有了解釋,泠瑯很慶幸,原因是這個,而不是害了什么病癥。 她又泡了一會兒,才神清氣爽地走出來,帶著滿身水珠,喜滋滋地坐在江琮對面擦頭發。 江琮抬眼看她:“何事這么高興?” 泠瑯柔情十足地道:“想到能同夫君日夜相對,琴瑟和鳴,便十分高興?!?/br> 江琮身形一頓:“夫人在打什么主意?” 泠瑯沖他眨了眨眼:“自然在打你的主意?!?/br> 江琮默默喝了口茶,看上去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 泠瑯覺得他這副模樣,簡直是說不出來的有意思,正要再拿話逗一逗,對方起身,兩步走出門,也去洗浴了。 晚些時候,二人躺在同一張榻上,分被而治,各據一方。 泠瑯把想法說了,問身邊人何時重返白鷺樓,她已經迫不及待,要拿捏那個可惡的蒼耳子。 江琮卻說,去白鷺樓之前,他得到地下分舵做些事。 泠瑯立即來了興趣,她翻了個身,目光炯炯地盯著青年暗色中的輪廓。 “你會帶我去的,對不對?”她發問。 那道輪廓一動不動:“看情況?!?/br> “看什么情況?你是分舵主,還能受別人眼色?” “我之前說,臥病在床是因為分舵出了內鬼,你可還記得?” “記得?!?/br> “我離開京城這段時日,他露出了點馬腳,”江琮平靜地說,“我得需處理此事?!?/br> 泠瑯有些意外:“他是府上的人?” “還未有定論?!?/br> “你會對他嚴刑拷打?” “這是必然?!?/br> 泠瑯睡意涌上來,含糊不清地道:“好罷,那就明天再說?!?/br> 她翻身向里,閉上雙眼,迷迷糊糊地,聽到江琮又說了些什么。 似乎是,她腰上傷口太深,雖現在血rou已經復原,但傷了內里經脈。之前在路上不方便,如今回了京城,可以好好處理。 他說了幾句處理的方法,問她意下如何,泠瑯困得不行,只胡亂答應了,很快便陷入沉眠。 所以,第二天夜里,江琮從分舵回來,帶著一身未散去的血腥之氣,從天而降站在她面前,開口就是讓她脫衣服的時候。 泠瑯是驚訝了一下的。 第89章 冰梅茶 泠瑯說:“???” 江琮頷首:“我讓他們去取熱水, 夫人先泡一刻鐘,筋骨松散了再開始?!?/br> 說著,他轉身就往門外去, 泠瑯卻叫住了他。 她小聲說:“這恐怕不行?!?/br> 江琮回頭看著她。 泠瑯說:“嗯……是白天的事, 沒來得及同你說……總之我這幾天不方便浸浴?!?/br> 江琮默然望了她半晌,微微點頭,沒什么表情地出去了。 泠瑯便垂眸, 握著手中書卷繼續看起來。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燭火昏黃,空氣中似還有青年身上的血腥味, 她看得隨隨便便,眼神掃過紙張,腦子里卻在想七七八八的其他事。 也不知那個內鬼找出來沒有。從他的神態來看, 似乎是找出來了, 只是進展不順利。 將欲廢之, 必固興之;將欲取之, 必固與之。 泠瑯望著那行字, 忍不住翹起嘴角——要想奪取它,必先給予它,柔能勝剛,弱能勝強。 她撐著下巴, 漫不經心地想, 江琮這么喜歡研讀這本書,也不曉得讀出什么境界沒。在想奪取什么事物的時候, 他也會迂回曲折, 狀似給予, 實則掠奪嗎? 江琮再進來的時候,已經沐浴過了,頭發散在肩后,披了件空空蕩蕩的袍子。 他一來,就看到泠瑯握著本書沖他笑,笑得他腳步十分猶疑。 “夫人在讀什么?”他問。 泠瑯說:“在讀你最愛看的道德經?!?/br> 江琮在她對面坐下,泠瑯聞見他身上的氣息,皂角清新,蘭草馥郁,先前的血腥肅殺已經蕩然無存。 他拿過茶飲了一口:“我沒有最愛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