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77節
人群中驟然一聲哀嚎。 一個男子正抱著被整齊削斷的手臂,于地上不住哭嚎翻滾。 顧凌雙立在一邊,雙目通紅,將淌著鮮血的劍尖指著蠢蠢欲動的眾人。 她厲聲喝問:“我看誰敢上前一步!” 無人做聲。 所有人都被這一出給震懾住了。更別提在她身后,那個表演過劍舞的大弟子、比賽中名列前茅未嘗一敗的少年也冷冷注視著這邊。 他們可是和空明打得有來有回的人物…… 顧長綺收回視線。 她望著五步之外的僧人,笑容終于淡了一點。 “我的確說,柳長空那里有半本劍譜,”她說,“但這不意味明凈峰也只有半本?!?/br> “至于剛剛說話的那位,是我的孫女,童言無忌罷了,算不得什么。你心心念念的劍譜,本次比劍大會的賭注——” 一本淡青色的,古舊的書冊,出現在顧長綺手中。 她溫聲道:“就在此處?!?/br> 眾人嘩然。 顧凌雙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空明的視線幾乎將那本薄薄的冊頁盯出一個洞。 他怪笑起來:“顧掌門果然老糊涂了,竟想隨便拿本冊子出來敷衍于我等?!?/br> 顧長綺微笑:“這劍譜只給前三甲,敷不敷衍,不該由你來說?!?/br> “空明,你帶著人馬來這里,為的就是這個罷。當年你四處搜刮絕學,從七星指、連環雙劍、到入海刀法……野心太過,便是貪婪?!?/br> “你得到半本明澈劍譜,為其中玄妙傾倒,自以為有了另外半本便能天下無敵,甚至為此走火入魔——” “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佛不佛,鬼不鬼,真的值得?” “住口!”空明打斷她,厲聲道,“當初我奈何不了你,如今已過三十多年,難道還是如此?” 他雙目泛上奇詭赤色,身上袈裟如一個暗紅大繭,將他蒼老僵硬的身體包裹于其中,嚴絲合縫。 似有冷風刮過,本該是最為亮堂的午時,忽然變作陰沉昏暗。 顧長綺靜靜地看著他,面上沒有一絲多余表情。拿劍的右手,執譜的左手,都未有過一點搖晃。 在陰晦漸聚、風云將起的時分,她立在臺上,像一尊永遠不會動容的古老石像。 空明慢慢地笑起來,他聲音有一種奇異的死寂:“你太過傲慢了,顧長綺,為什么?” “你已經老了,身體遠不如以往,這些年甚至從未下過山,你知曉現在山下是什么模樣?你知曉有哪些人用劍,有哪些人用刀——” “已經不是過去了,你真的不怕,這些弟子全都因你而死?” 陰云收攏,天地已經是另一種顏色。 只有烈烈山風刮過明凈之巔,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他們只有一個念頭。 接下來的交手,將是畢生難忘。 因為顧長綺終于提起了她的劍。 她說:“你的法號不對,空明?!?/br> “這么久過去,你既沒有空,也沒有明?!?/br> “你最大的錯,便是打著柳長空的旗號攻來明凈峰?!?/br> 劍譜被她用左手捏著,緩慢地向對面的人招了招,風卷過書頁,嘩啦作響。 “想要,就來拿?!?/br> 顧長綺的發絲的白,和空明袈裟的紅,幾乎是此時唯一的醒目。 那封皮的淡青,凝結在每個人眼中。 所有風都停息。 天空地曠,大象臺之上,只有兩個人在沉默對峙。 他們面容是相似的蒼老,溝壑,皺褶,鬢上早有霜痕,手指也已干枯,一切不復流暢。 對峙沒有持續很久,也許也有很久。對傳奇中的人物來說,時間流逝的快慢是最不緊要的東西。 要分出勝負,可以只要一招,可以用上一年。 人們只看到顧長綺換了姿勢,左手在前,劍譜被她遞出,右手在后,劍柄握在腰前。 而空明亦緩緩舉起右臂,蒼白枯瘦的掌自袖下探出,停滯在空中。 他們就這樣相對著站了很久。 久到一滴雨水終于穿透云層,從高空墜落,砸到劍譜封面上那個“澈”字。 就在這一刻,空明掌風劃過,那枚雨水將將凝結,便被震碎于紙頁。 沒有人看清顧長綺如何動作。 她似乎只是將劍譜往后一撤,掌心將劍柄往前一頂—— 那柄美麗的,花紋密布的劍,便刺進飄飛漫卷的鮮紅袈裟中。 也沒有人看清這一劍是否刺中,因為這招過后,他們便又相距在五尺之外。 他們甚至不知道空明是否受傷,那袈裟本就是血般的紅。 空明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顧長綺也是一樣。 良久,空明忽然問了三個字。 “挽長風?” 天邊乍然破出一道金線,日光從中漫射而出。 這場雨終究沒有落下。 金光之下,顧長綺也回了他三個字。 “挽長風?!?/br> 紅衣老僧的臉上,露出了類似破碎的表情。 風又起,滿地碎金之中,他身影搖晃了一瞬。 沒有流血,沒有傷痕,但所有注視這一幕的人都知道了結局。 空明輸了。 因為他說出了敗者才會說的話。 “不可能,”他喃喃重復,幾近瘋癲,“不可能,不可能?!?/br> 顧長綺將劍譜收回袖中,她淡淡地說:“我已說過,你最大的錯,便是打著柳長空的旗號來這里?!?/br> “他是世上最不會恨明凈峰的人?!?/br> 空明顯然沒有聽進去。 他右臂一揚,雙目猩紅暴漲,聲嘶力竭:“殺光這里,一個不留!” “是!”同樣的猩紅,驟然顯現在臺下每個僧人眼中。 而山門處,隱隱傳來吶喊之聲,由遠及近,是圍堵在山腳的百名層云寺僧人攻了上來! 明凈峰還能站得起來的弟子紛紛拔劍應戰,亦有不少旁觀者終于提起兵器,同那雙目赤紅的詭異僧人戰在一處。 很快,便有人發覺,這些僧人不對勁。 他們的速度力量與忍耐,竟在短時間內有了極大飛躍—— 而高臺上,空明的袈裟在風中獵獵。 在他身后多出一個人,一個持刀的人。 那個人說:“轉過來——你認不認得這把刀?” 第66章 肆虐意 天下很少有人不知道這把刀。 天下卻很少有人識得這把刀。 原因很簡單, 刀通常只會展露在兩類人面前,朋友與敵人。 李如海不是個十分樂于交友的人,也不是個十分愛好殺人的人。所以這把絕世名刀并沒有太多機會為人們得見。 入海刀法也是一樣。 人們知道它, 談論它, 說它如大海一般廣闊浩瀚、深不可測。他們津津樂道,口耳相傳。時間久了,那淡青色的縹緲刀影好像真的被所有人親眼見證過一般。 泠瑯不止一次聽別人當面談起有關李如海的一切, 他的刀,他的刀法。 可入海刀法四個字同“搜刮”配在一起出現,還是頭一次。 這讓她感到很新鮮。 她無所謂顧長綺那句話是否可信,真或假, 她可以自己來問。 刀已經在手中,她已經在這里。 大象臺之上的日光亮得耀眼,是純粹的、無遮無攔的燦金。它映射在刀身上, 仿佛有融化一切的力量。 泠瑯又緩慢地問了一遍:“你認不認得這把刀?” 空明沒有回頭。 現在他并不適合回頭, 因為刀在背后, 劍在身前。 顧長綺那把繁麗的劍, 隨時都有出手的打算, 雖然她現在并沒有注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