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76節
而他手里提著那把無名劍。 二人對視一眼,泠瑯正欲開口,忽然眉頭一皺,往場中看去。 她聞到了一絲古怪詭異的氣息,像火焰燒灼后的殘燼般刺鼻,這味道猛然鋪陳開來,似是來自于臺下—— 下一刻,她雙目睜大。 那是數枚漆黑圓潤的佛珠。 它們原本掛在層云寺眾僧脖頸上,如今被高高拋起,每一顆上都拖著點明亮火星,正在細細燃燒。 而僧人們已經四散開來,各自往屋脊回廊奔逃而去,只留驚愕無措的明凈峰弟子于原地,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泠瑯瞳孔驟然縮緊,她現在同眾弟子隔了一處大象臺,根本無從出手相助—— “轟!” 震天動地的巨響,幾乎將耳膜撕裂。 泠瑯仰面朝上,目之所及是一片盈盈藍天,云朵于其中自在悠游。 口鼻中有灰塵氣息,有人卻籠在她身上,將絕大部分塵土隔絕在外。他發絲垂落在她脖間,稍一移動,便是小蟲攀爬而過的癢。 她側過臉,去瞧在危難時刻飛身而來將她按在身下的人。 江琮支起手臂同她對視,嘴唇開合,似在問詢,但她聽不到一點聲響。 泠瑯大聲說:“你說什么?我聽不見?!?/br> 對方微微一頓,便俯下身,湊到她耳邊一字一頓:“可有受傷?” 氣息半分不落地撲灑在耳畔,潮濕溫熱??墒沁@么近的距離,怎么聲音微弱,也聽不分明? 她呆呆地說:“我好像聾了?!?/br> “你沒有,只是方才聲響太大,一時半會兒不太靈敏?!?/br> 泠瑯被江琮從地上拉起來,剛剛站定,只覺得頭昏腦漲。她調整呼吸,一邊咳嗽著,一邊勉力朝場外看去,本以為會瞧見尸山血海般的地獄景象—— 卻是沒有。 沒有殘肢斷臂,沒有血流成河,青衣弟子們分散于會場各處,或跪或立,劍仍舊緊握在他們手中。 而他們面前,多出一個人。 該如何形容這樣的背影?毫無疑問,那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無論是滿頭銀絲,還是略顯蒼瘦的身軀,都彰顯著歲月的流逝。 流逝,亦是沉淀。 她沉穩地立在那處,紛亂仿佛被盡數阻隔,周遭唯有安然沉靜。歲月在她身上沉淀出玄妙深刻的氣度,即使不聲不響,也能叫人立即察覺。 泠瑯知道那是誰,她也看清了那把劍。 劍身刻著繁復瑰麗的花紋,如上古圖騰,如神秘祭文,薄刃上居然能刻這么多紋路,是把世所難尋的好劍。 很奇怪,一把絕世好劍在此,她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劍的主人。 這只說明一件事,這把劍無論如何絕世,在劍主人手中,只是一把劍罷了。 它鋒芒再盛,也比不過cao劍者本身。 顧長綺自己,才是那把歷久彌利的劍。 老者回過頭,她臉上有皺紋和微笑,這使她和周遭景象格格不入。 她甚至沒有舉起手中劍,就那么提著,對高臺上的人說—— “空明,你終于來了。我們多少年未見,三十年?四十年?” 空明嘶聲回應:“三十七年?!?/br> 顧長綺微笑:“對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這算不得什么大數目?!?/br> 空明喑啞地笑:“那六百七十三,算不算得大數目?” 顧長綺說:“算得,你把你廟里的人都叫過來了?” 空明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短促,他手臂一揮,暗紅袈裟劃出一道波浪。 “你以為能躲多久?顧長綺,我遲早會找上明凈峰,遲早找上你——” 顧長綺搖頭:“你不該讓他們來?!?/br> “他們已經來了?!?/br> “這么說,我是非交出明澈劍法不可?” “你已經沒有其他選擇?!?/br> “既然如此——” “慢著!” 一個身影躍上高臺,那是個嬌小的少女,她提著劍,在止不住地顫抖。 “沒有明澈劍法,它已經被我燒了?!鳖櫫桦p慢慢舉起劍,對準面前神色莫測的紅衣老僧。 “你的對手,是我。你要尋仇,也應該找我?!?/br> 她的劍在顫抖,可是仍頑強地指向敵人,手腕沒有挪動半分。 第65章 明凈巔(下) 泠瑯死死扯住江琮:“顧掌門在說什么!顧掌門在說什么!” 江琮低下頭, 附在她耳邊道:“她說——是不是非要搶明澈劍譜?!?/br> 一句說完想要分開,對方卻用手臂纏住他脖子,讓他動彈不得。 泠瑯急切地問:“雙雙又在說什么?夭壽了, 她哪兒能對付得了那個老東西——” 江琮只能緊貼她耳畔,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沒有異樣:“她說劍譜是她燒的,尋仇也該找她?!?/br> “??!這個笨丫頭!顧掌門呢,杜凌絕呢, 難道就這么看著?” “沒有光看著,杜凌絕已經沖上去把她護在身后了?!?/br> “然后呢,你倒是快點說?!?/br> “然后……他把她下去了……夫人難道不會自己看?” 泠瑯如夢初醒,連忙松開手臂, 往不遠處望去。 只見雙雙還兀自掙扎著,腿于空中亂蹬,口中似乎在叫喊什么。杜凌絕一邊挨著踢, 一邊把人帶回臺下, 十分辛苦。 泠瑯覺得自己聽力恢復了些許, 她撿起地上的云水刀揣在懷中, 一邊張望, 一邊小心翼翼地朝大象臺靠去。 方才詭異的爆炸,竟然沒傷到什么人。僧人們早有準備,扔出后便四散逃開,暫且不論。而位于中心的明凈峰弟子, 是如何逃過一劫的? 地上殘留著灰黑粉末, 泠瑯細細觀察,那些佛珠好像未能觸地, 而是在空中時就已爆裂, 是以并未造成太大傷亡。 這難道是顧掌門的手筆? 有人替她解了心中所惑。 “卷暗雪, 不錯?!?/br> 空明從高柱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大象臺之上。 顧長綺緩步踏上高臺,她滿頭鶴發,年歲已高,腳步卻無半分艱難遲緩。 她微微一笑:“你識得此招?” 空明盯著她,渾濁的雙眼又布上層陰翳:“這是柳長空慣愛的劍招?!?/br> “這也是明澈劍法其一,你不應該識得它?!?/br> “呵呵,他在我面前使過不止一次,我為何不該識得?” “因為師父曾規訓,無論對于何人,都不要透露劍招之名,”顧長綺慢慢地說,“可以用,但不能表明它是明澈劍法之一,你懂我的意思?” 空明暗淡發黃的眼珠忽地一輪,沒有作聲。 “那我便說得清楚些,空明,我知道他那半本劍譜在你手中,它根本沒有被焚毀?!?/br> 空明仰天大笑。 笑聲如沙礫般刺耳,在會場上空久久回蕩。泠瑯緊皺眉頭,她感覺到自己聽力的確回轉了,不然怎得如此難受。 空明笑完,嘶啞道:“那又如何?顧長綺,你剛剛已經親口承認,明澈劍譜有一半不在你這里,你卻假裝有全本,來誆騙世人!” 這一聲出口,周圍房頂上竟響起些應和之聲。 “顧掌門!你可叫我們一頓好等,原來層云寺說得都是真的?!?/br> “如此大張旗鼓哄我們來,究竟是何居心?” “明凈峰不賠我個車馬盤纏,這事兒沒完——” 原來是之前那些慌亂奔走之人,他們沒有跑得太遠,只在附近屋舍中蟄伏觀察著,見時局有變,便又紛紛探出腦袋來嚷嚷。 空明緩緩露出一點笑,這笑容如紙糊一般蓋在他臉上,可怖極了。 他說:“剛剛那個丫頭說什么?她說——另外半本,也已經沒有了?” 顧長綺凝望著他,沒有說話。 空明尖利笑道:“太久了,顧長綺,這筆賬欠得太久,終于該是償還的那天,你以為還能躲多少時日,你還剩多少時日?” “你到時候了,明凈峰也到時候了,現在天下誰人不知,這里徒有百年劍宗之軀殼,內里卻早已敗落,還在強撐什么,還要將眾人愚弄到何時!” “交出另外半本劍譜,然后以死告慰霜風劍在天之靈!我那兩名徒兒的性命,亦是你明凈峰的債!” 這番話無疑是極具煽動性的,潛藏于周圍房屋的看客紛紛振臂高呼:“交出劍譜!交出劍譜——” 他們本就不懷好意來此,自上山以來,更受到了明凈峰嚴格看管,如今早已不滿忿忿。 更別說,空明有備而來,他自己深不可測,數百名強僧更已經圍攏在山腳。對比之下,明凈峰弟子凋敝,又經受一場戰斗,剩下的簡直全是老弱病殘。 孰優孰劣,一目了然。此時不表態更待何時?只盼塵埃落定之后,能分一杯好處。即便不能觀瞻劍譜,在這劍宗內搶掠搜刮一番也是極好的。 他們亂糟糟地喊叫著,眼看著就要抽出各自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