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68節
女孩心領神會,卻一把抽出劍, 堵住了那正欲遁走的黃公子。 泠瑯無暇關注這二人要如何對峙, 她回頭望向大象臺, 只見須臾之間,那尸首旁邊已經站了個和尚。 青灰僧袍,巋然不動,手持一根混銅棍,眉目間似是隱含了怒氣。 泠瑯從他略有凹凸起伏的頭頂看出,這位并不是長得最俊最讓她警惕那個,他站在那里是做什么?尸體是他扔上來的? 驚疑思忖間,那僧人已經朗聲開口。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貧僧法號寂玄,從層云寺來?!?/br> 層云寺,不就是空明大師叛出季室山后落腳設壇的地方嗎?這妖僧弟子倒是毫不避諱地自報家門了。 四周又是一陣議論,都是跑江湖的,層云寺這三個字可謂是如雷貫耳??彰鞔髱煴P踞于此,廣收門徒,積攢了龐大勢力,近幾年門下弟子頻頻出來走動,無人敢惹。 一方面,是他們修煉的功夫實在詭譎高深,眾弟子看著年輕,身上卻有尋常練武之人三四十年的內力,叫人難以應對。 另一方面,這些人雖自稱佛門,然而行事同戒律二字毫無關聯,坑蒙拐騙者有,燒殺搶掠者更有。并且時常成群結隊出現,彼此相護,更是讓人避之而不及。 這明凈峰怎么搞的,太久不問世事,不曉得如今江湖哪個宗派最惹不得嗎?居然把他們給放上山來? 在眾人皆惴惴不安之時,臺上的寂玄再次出聲,語氣竟十分沉痛。 “貧僧旁邊這位,乃層云寺首座弟子寂釋,應師父之命前來明凈峰參與比劍大會。寂釋原本該比其他弟子先到,然而我等上山后才發現遍尋不得,幾位師兄還為此憂心忡忡,因此在大會上發揮不佳……” 泠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沒記錯的話這人明明姓黃,還未摒棄俗家姓名,何時有了寂釋這種法號? 況且,他一副俗家弟子打扮,甚至剃度都未曾,這種模樣也能擔任寺內首座嗎。 “未曾想,最終卻是在后山深林之中尋到寂釋師兄之尸首!死狀之慘,實在叫貧僧沉痛難忍。觀其形狀,竟已經遭此橫禍五日有余……” 臺上僧人幾欲垂淚,臺下泠瑯簡直要為這信口雌黃的本事叫聲好。 所謂寂釋死在哪,死了多久,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這伙人從第一天開始就古怪鬼祟,為的是現在這一出。 更奇怪的是,這位寂玄和尚站在臺上洋洋灑灑好一會兒了,怎么無人來阻攔一二,明凈峰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正想著,只見空中一道身影如光如電劃過,下一瞬便立在了寂玄和尚對面。 是陳長老姍姍來遲。 他額上有薄汗,氣息也不算平定,一開口,卻是十足的穩重:“這位大師,關于此事,我之前已經回復于你,寂釋大師之死同鄙宗并無關系。若要上山,勢必經過唯一山門,山門有弟子把守,的確沒有人見過他……” 寂釋和尚怒道:“既然如此,為何他的尸首會出現在宗門后山?” 陳長老面上也作痛心狀:“這幾日山上人往來頻繁,其間難免疏忽。只是你我都已經看過,這位寂釋大師并非因我宗劍術而死……” 眾人聞言,皆齊刷刷往那尸身胸口的致命傷處看去,只見其烏黑潰爛,似乎是撕裂狀,并不平整利落。 這不是利劍所創,更不是明澈劍法。 “當時宗內眾弟子皆忙于迎客,沒有誰有空造如此殺孽,更何況我已經細細排查過,宗內無人同寂釋大師相識,更別說有拔刀相向之仇怨?!?/br> “鄙人以聲名擔保,此事同明凈峰無半點關聯!”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陳長老本就生得一派正氣,如今肅了面容賭咒發誓,可信度極高。 對面還是頗有戾氣聲名的層云寺,兩兩相較,顯然陳長老的話更叫眾人信服…… 泠瑯卻知道,對方處心積慮有備而來,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那寂玄和尚沉了面色,厲聲道:“我寺僧人在此喪命,難道貴宗就給出這種說法嗎!” 話音剛落,只見人群中先后躍出五六道身影,皆是僧袍禿頂,手持銅棍,氣勢洶洶而來。 陳長老立于其中,不見慌亂,只喝問道:“我已經盡數交代于閣下,絕無半點偏袒私瞞,如今這般,是要胡攪蠻纏么?” 說著,人群中又躍上來幾人,都是青衣持劍的明凈峰弟子,一個個站在長老身后怒目圓睜。 氣氛已經劍拔弩張,臺下眾人見事不好,有的已經暗暗退開,有的想站近點看熱鬧,又怕殃及池魚。 卻聽高臺之上為首的寂玄和尚忽地大笑:“好一個‘盡數交代,絕無半點偏袒私瞞’,陳長老,你這話敢再說一遍嗎?” 泠瑯忽覺不對,她迅速同江琮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意識到—— 圖窮匕見的時候到了。 陳長老似乎也有所感,他從容道:“陳某問心無愧?!?/br> 玄機和尚撫掌:“好!你這個做長老的問心無愧,就不知道宗內其他人是不是也同樣問心無愧了!” “諸位!”他轉身面向臺下眾人,大聲道,“貧僧懷疑,師兄之死正是明凈峰宗人所做,不為別的,只為殺人滅口,因為他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 “明凈峰根本給不出明澈劍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僅泠瑯心中咯噔一聲,臺下所有人瞬間被點燃,此前的竊竊私語換作大聲質問。 “什么意思?說清楚!” “這幫禿驢,爺爺我從前就差點吃了你們的虧,現在竟敢來劍宗地盤作威作福了?” “老天!其實我之前就懷疑,明凈峰近些年來式微定有原因,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他們的劍譜已經失傳,招再多的弟子也是無用了?!?/br> 鬧嚷聲驟起,場內沸反盈天。 在座的哪位不是為了明澈劍法而來?誰能受得了這種話。群情激昂之時,陳長老臉上也露了怒容。 “一派胡言!”他利喝道,“你們再三挑釁,現下更是空口污蔑,既然如此,也休怪我宗不再以禮相待!” 寂玄也大聲道:“以禮相待?恕我直言,明凈峰在四十年前,就已經失了這個‘禮’字,再無信譽可言——” “你們那位顧掌門,當初如何暗算師兄霜風劍柳長空,又是如何害死他,從而取而代之,順利登上掌門之位?” “別以為時間已久,世上便不會有人追究,”寂玄面露痛色,“恩師當年同霜風劍乃生死至交,如今我等奉師命而來,正是為了洗清霜風劍之冤屈,為他在九泉之下討個公道!” 這話隱含的信息太過叫人震撼,一時間牢牢鎮住了所有人。 霜風劍?“劍冷且烈,如霜如風”的霜風劍柳長空? 關于他的傳說這些年在江湖上從未斷絕,他與顧長綺的掌門之爭亦被人津津樂道,在座的各位奔赴揚州時,一路上又將這些陳年秘辛顛來倒去談論了不知多少遍—— 是以這三個字一出,足以掀起驚天駭浪。 陳長老已經面色鐵青。 此前的溫文儒雅已經蕩然無存,他緊盯著寂玄,緩緩道:“我此前對諸位多方忍讓,實在是多此一舉了?!?/br> 他抽出長劍,劍身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在明凈峰山頭上對顧掌門說三道四,看來已經不必多話,刀劍上見真章罷?!?/br> 寂玄坦然微笑:“阿彌陀佛,難道陳長老要再創殺孽,將我等也殺人滅口么?” 在這關頭,臺下忽地有人大叫起來。 “怕他作甚?陳長老,不若你就將劍譜取出來叫大家伙看看,這謠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就是,要我說也不必翻開,就瞧瞧封面,也好讓咱們放心……我為了參與大會,連老父親生辰都不顧了,莫要到頭來只是被人戲耍?!?/br> 陳長老聞言,皺眉道:“恕我不能應允,明澈劍譜乃宗門至寶,只有宗內弟子才能觀閱一二?!?/br> 他抱拳道:“既然本宗敢于召開比劍大會,那劍譜自然完好,不然屆時如何向前三甲交代?諸位盡可放……” 寂玄卻打斷了他的話:“前三甲?誰曉得貴宗會不會暗中做手腳,將名次內定?只讓自己人有得到劍譜的機會?!?/br> “參賽者都被你們嚴格管制著,一日三餐均是統一提供,要動壞念頭,實在輕而易舉!” 人群于是嘩然更甚,有的憂心忡忡,有的忿忿不止,陳長老正大聲說著什么,但場上聲音太大,已經無法聞見了。 泠瑯的心跳得很快。 這是一場大局。 從在山腳下遇上那兩人起,他們便已經踏入網內,如今網才將將開始收束。 cao網者是誰?目的又是什么?這出戲還未謝幕,陳長老最后會如何回應,她也全然不知,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她已經入局,并且不想做最后掙扎在網中的人。 那具尸首死亡的真相只有她和江琮知道,而他們有太多秘密,決不能為之作證……不,知曉真相的還有一人—— 泠瑯心中一凜,立即回頭,去尋身后女孩身影。 第58章 下戰書 凌雙雙的劍仍提在她手中。 女孩兒緊盯著高臺, 一語不發。厚厚面紗遮蓋了半張臉,那雙唯獨顯露在外的眼睛,是意料之中的凜冽。 泠瑯知道它的意味, 從前每次凌雙雙要挺身而上之前, 便是這種眼神。她能忍到現在,已經十分難能可貴。 而黃公子瑟瑟發抖地躲在椅上,鵪鶉似的垂頭不語, 似乎怕得不行。 泠瑯無暇理會他,她起身走到凌雙雙身邊,輕拍著對方的肩耳語:“忍住?!?/br> 凌雙雙沒有說話。 泠瑯卻略微停頓,因為她感受到女孩兒似乎在發抖, 那單薄瘦削的肩,正以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顫動著。 像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凌雙雙緊攥住劍柄,眼睛死盯臺上正對峙著的雙方, 泠瑯可以猜想她面紗遮蔽下的雙唇一定已咬出血色。 她索性張開雙臂, 把對方僵硬的身體攬入自己懷中—— 在一片嘈雜鬧嚷中, 她聽見女孩兒粗重隱忍的呼吸, 它遲緩厚重, 在耳邊清晰可聞。 與此同時,高臺上又忽地躍上一人。 來者一身白衣,手持拂塵,端的是道骨仙風, 正是如今昆侖劍派宗主妙玄真人。 昆侖宗傳世已有幾百年, 道術劍術皆是上乘,宗主妙玄真人此前受邀來明凈峰觀看比劍大會, 此前也是在眾人面前露了相的。 他甫一出現, 就如一根定海神針, 場面霎時安靜不止半點。 “諸位——”妙玄真人朗聲道,“稍安勿躁?!?/br> 等到場面徹底靜下,他才捻著白須,緩聲開口:“茲事體大,本該由顧掌門親自定奪,然她身體抱恙,無法現身把持局面。貧道斗膽來替各位問上幾句話?!?/br> “寂玄大師,你說你師兄是未明凈峰之人所殺,可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