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45節
泠瑯平靜地說:“沒有全信, 當時想著晚上再問, 可惜這一切都被你攪黃了?!?/br> 江琮嘆氣:“我也未曾想到, 圣上的爪牙竟跟來了玉蟾山?!?/br> “你是京城分舵主,難道不能在青云會里面查一查,周洛到底哪些話是真的?” “京城分舵主,當然只管京城的事。更何況, 當年他還在青云會做事的時候, 我或許還在玩泥巴?!?/br> 泠瑯默然:“你果然會玩泥巴?!?/br> 江琮微笑:“夫人應該知道青云會的特異之處,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之所以能在暗處窺藏, 同它的運轉方式是分不開的?!?/br> 風忽得變大, 卷掠過夜空, 他頭上兜帽被吹落,露出那雙薄淡溫柔的桃花眼。 “我從未親眼見過主上,”他的聲音被風裹挾著飄到泠瑯耳中,“哪怕是任命之時,也是隔著數道帳簾參拜。后來若有任務,也是派青云眼來交接而已?!?/br> “這決定了只能由主上來找我,而我是無法輕易聯絡上他的。就算我知道有人明天就要放火,也沒辦法告訴他?!?/br> “付出一點效率,換來絕對的安穩,就是藏匿青云會的代價?!?/br> 泠瑯的思維卻很快:“這么說,你們十二個分舵主能掌控當地青云會設立的種種暗點,平日里又沒有上司來嚴加管束。在某種程度上,簡直可算作土皇帝、地頭蛇了?” 江琮微笑:“沒有誰有那個膽子,渭北分舵主前年在組織名下的酒樓里欺辱了女子,他的死訊傳到其他舵主耳中時,才將將過了三天?!?/br> “你們這些人,只有誰死了,才會將真實身份暴露在內部?” “姑且算,尤其是這種可以殺雞儆猴之輩?!?/br> 泠瑯搖頭:“奇怪了,你既然能掌管整個京城青云會的力量,怎么什么事都你自己親力親為?” “從前不會,但這次醒來后就盡量自己行事了,”江琮的額發被風吹得有些亂,“至于原因——夫人聰慧,不會想不出來吧?” 泠瑯凝望他月色下烏黑的眼眸,想從那點溫和笑意里找出點別的來。 她試探道:“你懷疑……有內鬼?” 江琮頷首。 “怪不得……你雖然經脈有異,但那根本不影響你的身體,反成你藏在府中裝病的借口?!?/br> 江琮沒有否認。 “所以,這次險些醒不來,其實是內鬼暗中做的事,完全在你計劃之外?” 江琮撫了下掌:“便是如此,在查明之前,除了九夏三冬,我盡量不會再指使其他人?!?/br> 泠瑯問:“青云主讓你調查春秋談之事,你如今有了眉目,想稟告也是沒有門路的?” “沒有,只能等他想問我的時候?!?/br> “那會是多久?” “或許半年,或許明天?!?/br> “他到時候怎么找你?” “可能一覺醒來,他的青云眼在床頭站著??赡茉诔剡呏蟛?,那人又從水里鉆出來?!?/br> 泠瑯好像被噎?。骸澳阍陂_玩笑?” 江琮淡淡地說:“沒有?!?/br> “為他做工,真夠累的?!?/br> “是啊?!?/br> 泠瑯不說話,只是不斷拿眼睛瞥他。 江琮輕笑:“想知道我在青云會的原因?” 泠瑯重重點頭。 “就算說了,那會是真話嗎?” 泠瑯老實說:“不會,但萬一呢?” 江琮柔聲道:“的確可以說,只要夫人也坦誠一點,比如說——路引上寫著夫人是滁州人士?那是真的嗎?” 泠瑯痛快地說:“假的,我根本沒去過滁州?!?/br> 江琮接著問,聲音低到有了誘哄的意味:“那夫人隨著刀者一直歸隱在哪兒?他已經故去這么些年,你今年才來的京城,那從前都是在哪里?和哪些人在一處?” 泠瑯仰著頭笑:“夫君,我就問了一個,你想問的也太多了罷?” “可我都想知道?!苯譄o辜地反問。 泠瑯哼了一聲,不再回話,她轉過身,輕輕行在高窄的屋脊之上,此處足有三丈高,但她的腳步如踏在地面上一般靈活自然。 夜風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馬尾,送來一點清香,像新剝的橙或柚。 它清而淡,卻穿過了他的面巾,讓鼻尖得以靈敏地捕捉。 那把刀在少女背后,薄而纖長,每一分弧度都是恰好的美感,同它的主人如出一轍。 少女俯下身,幾步助跑,在下一處檐角高高躍起。身形在月下閃過輪廓,像只振翅雨燕般輕巧。 回到熹園后,江琮到底把計劃言簡意賅地捋了一遍。 先按兵不動十來日,把明凈峰的事情查得更清楚一些,準備得差不多妥帖了,再向侯夫人辭行。至于借口—— 泠瑯的籍貫上寫的滁州,侯夫人也以為她是滁州人,那就將計就計,以帶著江琮去墳前拜老丈人為由,順理成章離開京城。 泠瑯覺得不可思議,雖然都是往南走,但滁州離明凈峰所在的杭州怕差了十萬八千里。 江琮卻說,只要能順利離開,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去哪兒還不是他們倆說了算,就算出東海、赴西域又如何? 泠瑯反駁,說他前段日子還只能茍延殘喘,就算渡了真氣,顯現出活力,侯夫人也不會輕易應允。 于是話題又回到他到底虛不虛上來。泠瑯言語挑釁,說江琮必定因年初之事有了后遺癥,最好不要兵行險招,還是讓她一個人天高皇帝遠,他老實在熹園就得了。 江琮就冷笑連連,說她沒安好心,攀上他這棵大樹,就想甩了他自己查探,到時有了眉目也要獨吞,然后遠走高飛。 少女的表情十分驚異:“你?大樹?頂多是村口的歪脖子樹,還是茁壯不起來那種?!?/br> 于是二人在池邊動了點手,從石桌翻滾到水岸的胭脂花叢,氣喘吁吁,語聲凌亂,彼此的衣衫和肌膚都沾上胭脂色花汁,發間也夾了些脆嫩草片。 直到第二天,泠瑯還總感覺鼻尖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花汁氣息,濃到熏人。 江琮倒是狀若往常,他穿著身松垮的月白袍子,坐在那張昨夜才斗毆過的石桌邊喝茶。 泠瑯早上一出門,就瞧見這一幕。 青年側臉淡漠俊美,握杯的腕與指骨節俱是精致,伴著身側明麗清新的園景,簡直漂亮地像副芝蘭玉樹圖。 完美到,好似專門守在這兒擺給她看的一般。 泠瑯駐足賞了片刻,終究還是走上前坐在他對面:“喝的什么?” 江琮眼也不抬:“雨前龍井?!?/br> “不是嫌它厚重嗎?” “偶爾嘗嘗,還是另有滋味?!?/br> “哼,山豬難食細糠?!?/br> 江琮抬眸看她:“什么?” 泠瑯笑笑:“夸夫君講究?!?/br> 江琮便假裝沒聽懂:“夫人今日可有空閑?” 這句話就是純粹的明知故問了,泠瑯白日里在熹園唯有閑極無聊四個字能形容,唯一的樂子便是在江琮身上找樂子。 她將玉瓷輕盞送到嘴邊抿了口,甘醇微苦的滋味霎時便彌漫開來,當即十分享受地瞇起眼:“沒有空閑?!?/br> 江琮也跟著飲一口:“竟不得空嗎?好罷,本想邀請夫人午后去西市逛一逛,看來是無法了?!?/br> 泠瑯立即放下杯盞:“西市?你和我?” 她警惕地左右張望了兩眼,看見七步外的廊角中有幾個仆人正候著,又轉過頭來,細細觀察江琮云淡風輕的神情,覺得他說的逛一逛,絕對不只是那么簡單。 青年望于她,竟忍不住微微笑了,他覺得她剛剛四處張望的樣子很有趣。 像只機敏狡猾的野兔。 泠瑯壓低了聲音:“你是說——逛逛?” 江琮微微頷首:“逛逛?!?/br> 泠瑯自覺已經從他隱含笑意的雙眼中,探尋到了當下不好細講的內容,她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好,那就逛逛?!?/br> 于是這小半天,她過得多少有些難熬,因為直覺告訴她,江琮是想領著她看看青云會京城分舵的某些暗點暗哨。 不然,笑得這般意味深長做什么?她口頭時常譏笑他這個舵主無甚作用,現在他終于打定主意,要證明自己并非如此了罷! 懷揣著暗暗的激動忐忑,泠瑯終于挨到了中午,她照慣例扶著江琮的手,走在去往偏堂的路上,只覺得此時穿廊而過的風都可愛了幾分。 沒辦法,誰叫自從玉蟾山回來,她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在白天出過門。從前江琮沒醒的時候倒還忍得,如今在別館玩耍了一回,又野回去了。 她手臂雖穩穩地依著身側的青年,脊背也端莊地瞧不出任何差錯,但心兒早已飛躍小池矮墻,層層坊屋,去到那鱗次櫛比的西市街道上。 江琮也注意到了身邊人的心不在焉,她動作姿態同從前好像沒什么變化,但腳步輕了許多。 從他的角度,能看見少女濃密烏黑的睫毛,它不安分地閃動翩躚,像只欲往景致中去的蝶。 那顆痣也藏在其間,淡紅色,隨著她的顧盼而或顯或隱,勾得人忍不住一直去尋、去看。 就這么高興嗎?他不動聲色地想,雖然知道絕非是甘于束縛的性子,但不過去趟西市罷了,竟少有地顯現出活潑雀躍來。 她在京城這些天,尤其是詩會賞蘭會那種場合,必定是相當難熬的。 江琮收回視線,淡淡地垂下眼。事情水落石出之后,這里必然不會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東西,能回憶起來的,大概只有無休止的壓抑和隱藏。 母親或是那個小婢女,也比他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來得更讓人想念罷? 今日午席是燴鮮蘑,韭rou羹,鯽魚湯和炒青葵。 清淡鮮嫩,是他慣常的口味。江琮的胃口卻比平時更差,因為他總會回想那個問題,這里有值得她留念或是喜歡的東西嗎? 涇川侯府,潑天的錦繡富貴,熹園更是京城四大名園之一,結交的都是帝女王公,珍饈美玉更是能為世子夫人隨意享用。 對于這些,她會懷念或不舍嗎?江琮覺得很懸。 他將一片鮮蘑送到嘴里,慢條斯理地品嘗,目光卻落在對面少女耳垂邊綴著的一抹嫣紅上。 西域的石榴瑪瑙,紅得純粹無比,灼目耀眼。價值千金的珍寶被她不慎遺落在澗邊,她親自去尋的理由,也只不過是“侯夫人親手相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