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41節
泠瑯這兩日所見,不過是別人的刀慢了一些,別人差錯成了命運,這些卻已經足夠叫她沉默。 即使是帝王的女兒,也只能為心愛的人,默默流一滴淚罷了,連嗚咽都不曾有。 她不禁有些懷念從前的日子,初出江湖,三兩好友,閑時弄刀,困時飲酒。幼稚而坦蕩,踏上尋仇之路前短暫的無畏快活的時光。 西京的日子真的有點叫她難受了,生活在這里的人,是怎樣忍受過來的。 這個表面溫和病弱的世子,便是這樣一年年浸yin其中,最后變得如此黑心黑肚的嗎? 江琮全然不知妻子對他近乎刻薄的憐憫,他回熹園后,還有一大堆事等著。 賞蘭宴上,涇川侯世子夫婦的閃亮登場,竟引起了不小的談論。 京中人都說,那病鶴公子如何溫雅俊美,舉手投足之間的風度簡直不似凡人,而世子夫人更是明媚美麗,如芙蓉帶露含嬌。 二人站在一處,琴瑟和鳴,伉儷情深,彼此眼波脈脈,就像那白鶴偎在蓮池之畔隨風曬翅…… 泠瑯聽說了這些形容,不免一陣惡寒。 這惡寒發于心,形于色,便成了一個欲翻又止的白眼。 江琮瞥見,斟茶的手臂微微停頓:“夫人可是雙眼不適?” 泠瑯回應道:“曬翅常疑白雪銷,我只是被夫君賽雪的風采閃到眼睛罷了?!?/br> 江琮微笑道:“夫人嬌若芙蕖,艷似芙蓉,也叫我不敢直視?!?/br> 泠瑯指了指案上疊得整整齊齊的書信:“這些是請帖?” “正是?!?/br> “你都看過了?” “差不多?!?/br> “都是仰慕夫君風采,想要一睹芳容的罷?!?/br> “上面自然也少不了夫人的份?!?/br> “難道每一場都要去?” “自然不需要,”江琮耐心道,“這里面,除了太女殿下的詩會、戶部尚書的壽宴非去不可,其他隨心意便可?!?/br> 他頓了頓,又狀若無事道:“若是夫人想去見見什么年輕力壯的郎君,這里面倒也有合適的帖子?!?/br> 泠瑯笑了,這人居然還記得那日她在搖光澗的陰陽怪氣,真是小氣。 她作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還請夫君推介一二?!?/br> 江琮淡笑著伸手,雙指夾著一封抽出:“刑部尚書的大公子,年二十一,姓陳,玉蟾山的時候也在?!?/br> 泠瑯思索:“穿青色,長得特別白那個?” “正是?!?/br> “男兒就要白玉無瑕,甚好,就他吧?!?/br> 江琮又取出一張:“騰洎侯次子,年十九,也是個相貌堂堂的?!?/br> “年輕便是本錢,甚好,把他也加上?!?/br> “禮部侍郎杜安,年二十五,身高五尺半,還未娶妻?!?/br> “這般高大?正合我心意,也留下?!?/br> 江琮頷首,繼而手一抬,衣袖翻動。薄薄幾頁紙張隨風飄飛而出,跌入身側水塘,隨著水波漂浮。 泠瑯看著那逐漸暈開的墨痕,大驚小怪道:“好好一池水便這么污了,煞風景?!?/br> 江琮笑了聲:“夫人若憐惜池水,便少看上幾個郎君?!?/br> 泠瑯回過頭,也撐著下巴笑:“你這些年也未曾參加過什么聚會,是怎么把這些如數家珍般道出的?連誰身長幾尺、誰又是個單身漢都記得一清二楚?!?/br> “每天晚上偷溜出去,就趴在人家屋頂上偷窺記錄這些秘辛?未免太下作,哈哈——” 雖然心里知道,要探聽這些其實相當不易,掌握信息對于一個龐大的組織而言又有極大的重要性,但她嘴上仍要逗弄揶揄他。 江琮不以為忤,他撥弄著杯盞中沉浮的茶梗:“夫人莫急,過兩日你也同我一起,去行這夜窺屋頂的下作事?!?/br> 泠瑯立馬收起笑容:“當真?何時?” 江琮不陰不陽道:“當然是你我屢次邂逅的老地方?!?/br> 泠瑯當即了然。 白鷺樓。 其實就算他不說,她也會給出這個建議。原因很簡單,周廚子已死,世上再沒有人能知道春秋談如何制作。 但他逃出來這么久,就連曾經暫時躲避的涇川侯府都留了個空壇子,說不定也曾釀造出那么兩壇三壇的,并未飲盡,或是贈與他人呢? 他在涇川侯府待過一陣子的事,泠瑯說出來后,又狠狠嘲笑了一番江琮。對此,青云會分舵主只有默然,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待過,甚至留下了痕跡,但他自忖侯府密不透風,竟然毫無察覺。 雖然這也不怪他,那時候才多大。 周廚子在廚房眾人面前或許孤僻古怪,但他作為鑄劍之人,立于江湖之中的時候,未必如此。 白鷺樓不知道春秋談是什么,但若向他打聽鑄谷當初最出色的兩個弟子其一,它一定有許多東西可以提供。 泠瑯瞥了江琮一眼,對方也抬眼看她。 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點感慨,誰曉得當初一見面就你追我砍的二人,竟然會攜手重回舊地呢? 對于這個,白鷺樓的蒼耳子更是感慨萬千。 當他看見兩個黑衣覆面的人依次進入,一個背著刀,一個負著劍,刀他很眼熟,劍也見過許多次。 而這兩人在某種程度上,都被他坑過一把。 書生模樣的線人立即竄到了椅上,再沒有搖頭晃腦的興致,連說話都變得磕巴。 “你們,你們這是?” 第36章 七日約 泠瑯先是冷笑一聲。 她邁開腿, 一步步逼近蹲縮在椅上的蒼耳子。對方隨著她的靠近,眼神愈發慌亂了起來,緊靠著椅背, 卻絲毫不敢動彈。 “還在這兒品茗呢?”泠瑯在他面前站定, 往桌案上瞥了眼。 蒼耳子戰戰兢兢道:“在下為二位奉上兩盞?” 話音未落,怦然一聲響,是泠瑯已經把云水刀連刀帶鞘地拍在案上, 杯中茶水都被震得濺出些許。 蒼耳子的身軀也震了些許,他徹底噤聲不敢說話了。 泠瑯一把拽起他的衣襟,將其揪離椅面:“托您的福,我這段日子被折騰得水都沒心思喝, 還喝什么茶?” 蒼耳子欲哭無淚:“這位女俠,這些事我都是提前講于您的……” 泠瑯陰狠道:“講于我?好得很,我后來才曉得一份消息賣倆人, 在白鷺樓根本行不通!你見我初來乍到, 是存心誆騙我的罷?!?/br> 纖細的手指緊攥著蒼耳子衣襟, 她看上去沒費什么力氣, 但瘦弱男子看上去已幾乎喘不過氣。 “白鷺主就是這么規訓手下的?”泠瑯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你就不怕我抖露出去,嗯?” 蒼耳子勉力求饒道:“女俠饒命,您且聽我說!” “你說?!?/br> “我——” 第二個字還未出口,前一刻還抖如篩糠的蒼耳子如泥鰍一般, 身軀順著椅背, 柔弱無骨,靈巧滑出少女的桎梏。 轉瞬之間, 他已經出現在桌案的另一旁。 泠瑯手中還抓著他的外衫, 此刻空空蕩蕩, 一片輕飄。 她眉毛一挑:“軟骨功?” 多年的職業素養使然,蒼耳子幾乎就要下意識奉承一聲見多識廣,但到底憋住了。他足下生風,一個扭身,便要朝窗口逃竄而去—— 砰一聲,他一頭撞到了斜伸出來的一柄劍上。劍還未出鞘,卻聚了足足的內力,如石柱般不可撼動。 一只手伸過來,又揪起了他深衣的衣領,蒼耳子再次被人提了起來,活像條被生擒的泥鰍。 青年垂視著他,一語不發,周身寒氣卻凜然,看似精致的手腕卻如鐵鑄一般。 蒼耳子再想故技重施,卻無論如何也不得了,他內心叫苦不迭,一滴汗不由在額邊滑落。 泠瑯撫掌:“跑?能往哪里跑?” 蒼耳子一臉苦相:“你們二位……前些天不是還在房頂上大動干戈,我們第二天修繕都花了好些錢,怎么如今反倒聯袂而至了……” “聽這話,我們兩個中間沒死一個,你遺憾得很?” “不敢,不敢,這,哪兒能呢?” “少廢話?!?/br> 蒼耳子被重新請回椅子上,屁股摔得生疼,剛剛坐定,只聽嘩啦一聲,頸側被橫上一刀一劍,嚴絲合縫,毫無轉圜境地。 軟骨功再厲害,可不能軟頭骨??v有一聲逃脫本領,也無計可施了。 往左瞥,少女一雙似笑非笑的清凌眼;往右看,青年目光淡漠,卻寒氣森森。 他真想一股勁裝暈過去,但想必裝的再像,這二人也有當場妙手回春的本事。 左邊人柔聲道,“我們可被你坑害得夠慘,我白白奉上了紫砂玉壺,他也花了數兩黃金,便宜卻全被你占了去?!?/br> 蒼耳子顫聲:“二位,二位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刀的主人語氣輕緩,“只是頭一次打交道便這么不愉快,多少有些遺憾?!?/br> 蒼耳子暗暗咽了口唾沫,只聽對方說—— “我們再給彼此一個機會?若是這回皆大歡喜,便既往不咎。若你還想打什么主意——” 冰涼刀背猛然貼上他耳際,少女涼涼地說:“那我便把你身上的皮剮下來,保證比那夜貴樓屋頂上的瓦更干凈?!?/br>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蒼耳子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