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21節
他方才那般有苦在心口難開的模樣,說不定這二人其實…… 這怎么可能! 她搖了搖頭,這個想法太荒謬了,江琮的體虛孱弱可是實實在在,并且被她親自確認過的。 那是二月里,她進入侯府已經數十日,也在江琮榻邊念了數十日的經。 每天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念禱,眼光只落在手邊經書,不會分給帷帳半分。 但她也會好奇,因為屋內實在太過安靜,沒有屬于病人的沉重呼吸,更沒有囈語痛哼。她時常會懷疑,這里面真的躺了個人嗎? 隔著一層帳簾,不安分的念頭在心中滋長發芽,如一只貓兒每天都在撓,于是—— 那一日,四下無人,一如既往的靜寂,風和云都很輕。她終于按捺不住,抬手觸到柔軟光滑的布簾,而后慢慢拉開—— 她看到一個人一動不動地躺在被褥之中,臉上蓋了一層薄絹,將面容擋了個嚴實。 說實話,這個畫面是相當滲人的,臉上蓋布不是死人的做派嗎?縱然膽大包天如她,也是駭了一下,但下一瞬,她便看見被子下露出的一只手。 骨節精致,蒼白清瘦,無力地垂著,連腕上青脈都看得一清二楚。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兩指,輕輕按在了他脈上。 觸感冰涼,如在冰水中浸泡過的玉石,又似沒有生命的死體……她一面評判,一面從指間放出一小段真氣,從他命門進入,小心地探尋揣摩。 這一探,直叫她咋舌。 這是什么經脈? 可稱支離破碎,奄奄一息,不說不若常人,簡直不若活人了。 她放出的那段強勁活潑的氣,很快就湮滅在他空虛沉重的脈內,如泥沙如海,一點也找尋不見。 也不知這是天生的還是后天的,無論如何,世子能拖著這副身軀能活到二十,已經算是老天開了眼。 泠瑯再輸送了幾股進去,無一例外,它們一進入他體內,便被虛曠干枯的經脈席卷而盡。 同她生機勃勃,新鮮躍動的氣不同,他的身體好像一處干涸了數年的枯萎遺忘之地。 她天資極其優越,又是被刀者親自培養,氣脈早已被鍛煉得強勁無比。李如海說她的資質十萬人里才能出一個,經過這些年的勤勉練習,這份天資一點也沒被浪費掉。 天賦這東西,確實是沒辦法,泠瑯十一歲就學會了李如海二十九歲所創的入海刀法,縱然他唉聲嘆氣后生可畏,那也沒辦法。 她覺得,作為被上天眷顧之人,還是可以稍微照顧一下倒霉同類的,這幾段真氣用得十分之慷慨大方。 常年習武之人練成的氣,對于常人都會有護體強身的作用,雖然放在世子這具四面漏風的身體上可能效果不大,但她還是給了。 就那么一次,后來她不敢再輕舉妄動隨便摸世子玉手。但從那日起,她便對這病榻上的倒霉人又多了幾分可憐。 如此錯亂脆弱的經脈,能好端端活著已是不易,更別提上房打架。 那黑衣人不聲不響,但出手俱是狠厲果決,經驗與劍術都可稱佼佼,能同她李泠瑯打得難分難舍之,在道上起碼也有兩分名號吧! 他把她按在瓦上牢牢鉗住的時候,力量大得驚人,差點沒讓她當場斷氣。到現在,她衣領之下的皮膚還泛著青紫印痕。 這,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江琮能做到? 泠瑯不禁為自己的異想天開嘆了口氣,事情撲朔迷離,這段時間太過勞累cao心,什么不著邊際的想法都冒出來了。 她現在更該想的,是如何在玉蟾山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周廚子,又如何順利得到想要的信息。 玉蟾山她沒去過,公主出游的儀仗排場她也沒見識過,夜間有多少防護守衛也是一無所知。想一切順遂,還需好好準備才行。 當晚一起用飯時,泠瑯便假裝惴惴地道出心中所想。 “不知后日的賞蘭宴,會見到哪些人物……”她咬著唇,怯生生道,“我,我未曾見過那般場合,萬一差行錯踏,說錯了話,該如何是好……” 侯夫人聞言,立即柔聲安撫道:“不必擔憂,你平日如何,到時候也如何,只需陪在我身側便好,有什么需要注意,都會同你說?!?/br> 泠瑯垂著頭道:“多謝母親,兒小戶出身,沒見過世面,讓您cao心了?!?/br> 這句母親叫得侯夫人眉開眼笑:“哪兒的話!你這孩子,這般客氣作甚!我們侯府的人想怎么說話做事,還需看別人臉色?” “二殿下也是極隨和親切的,你只需好好注意她,旁的人一概不用管?!?/br> 泠瑯面上溫順微笑,心里卻微微一動。 除了公主,其他人不必理會。不愧是涇川侯府,同樣的話從夫人世子口中說出,一個風輕云淡,一個理所當然,都是高傲矜貴的世家做派。 畢竟當初為女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們,僅剩的也只有這一家了。戎馬半生,封狼居胥,獨一無二的信任與尊榮,至今仍刻在光明耀耀的府門上。 難怪世人皆道,西京七侯,涇川而已。 被這種門楣的主人稱為“我們”,泠瑯半點沒有與有榮焉,反而充滿了做賊心虛之感。 爹,女兒馬上面見帝女,過兩天同圣上喝茶也不是不可能,您若在天有靈,覺得我替您掙了面子,便保佑我一路順遂,早日水落石出罷。 侯夫人又寬慰了她幾句,又說那幾日的裝扮不用cao心,會派紅桃去幫忙,她只用安心呆著。 “正好子璋也松快了,若喜歡玉蟾山的景致,多游玩幾日也無妨,就當散心?!?/br> 今晚江琮沒來一同用飯,說是沒休息好,面色不佳,就不來倒母親胃口了。 飯前,三冬低眉順眼地來復述了這番話,倒把侯夫人給氣樂。 “倒我胃口不打緊,倒他媳婦兒胃口就不對了,不來是應該的?!?/br> 泠瑯陪著笑,心里暗想,該怎么拐著彎同他打聽身上香氣之事? 想來想去,也沒得好主意,再晚些回房間的時候,她遠遠望見那扇支摘窗后面透出的光暈,竟不自覺朝那處走了過去。 綠袖一聲不吭地跟在后頭,根本沒有出言提醒走錯了的意思。 等泠瑯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在窗外了,窗內人影依稀,耳邊晚風輕輕柔柔,她默了片刻,索性推開了門。 案邊,青年抬起頭,望著她的眼神有幾分驚訝。 “夫人怎突然來了?”他溫聲問詢。 泠瑯細細打量他,他面色比白日里稍微和緩了一些,但仍能看出中氣不足的模樣,眉眼間倦倦懨懨,在燈前有種漂亮的頹然。 “夫君今日不適,我有些擔心?!彼÷曊f。 江琮疲憊地笑笑:“無事,休息兩天便好?!?/br> 他柔聲道:“夫人也要好好休息,賞蘭宴在即,歇足了才能盡興?!?/br> 泠瑯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撐著手去瞧他的臉:“說起賞蘭,我突然想起,夫君身上一直有種蘭草般的香氣呢?” 她作勢嗅了嗅,赧然道:“極其清爽好聞,我好喜歡?!?/br> 江琮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別過眼:“喜歡這味道?” 當然也喜歡你啦,泠瑯真想沒皮沒臉地逗他一句,但只能往肚子里咽。 “這是——”江琮嘆氣道,“說了也無妨,這是藥膏的味道。所謂蘭草香,是來自于制成藥膏的某種毒蝎……” 泠瑯呆了一瞬:“又是吃人血痂那種?” 江琮輕笑著說:“不吃人血痂,是吃蘭草長大,所以曬干磨粉后自然也會有香味?!?/br> 泠瑯恍然道:“這么說,這種藥膏應該很難制成,并不尋常?” 江琮聞言,遲疑道:“算是難制,至于尋不尋?!际撬瓦^來的,我亦不太知曉?!?/br> 果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 泠瑯看問不出什么,便又關心幾句后,起身告辭。 轉眼,赴宴之日便到了。 泠瑯起了個大早,洗漱過后,紅桃突然攜著口木箱從天而降,大刀闊斧地幫她上妝梳頭。 妝粉,眉黛,口脂,一樣樣往她臉上招呼。頭上釵鈿換了又換,耳珰項鏈也反復搭配,綠袖在一旁嘆為觀止:“紅桃jiejie,你好厲害!” 紅桃輕哼一聲:“學著點!少夫人每日這般素淡,還不是你不中用?!?/br> 綠袖委屈道:“那是少夫人自己喜歡,哪兒能由我做主……” 紅桃不滿道:“若你有我這般手段,她興許就不喜歡那樣了!” 被當面議論著的泠瑯只能苦笑,她頭皮被扯得有點疼,僵坐著也十分無聊,只閉眼期盼能快些完工。 漸漸地,耳邊侍女嘰喳斗嘴的聲音小了下去,她也困得不行,止不住地瞌睡。昨夜為了把云水刀人不知鬼不覺地藏在馬車底下,費了她好一番功夫,現下還十分倦—— “少夫人,”紅桃小聲喚她,“弄好了,您看看罷?!?/br> 泠瑯嘴上道了聲辛苦,懶懶地掀開眼皮,看著鏡中自己,一時也沒吭聲。 “紅桃,你真的很不錯?!卑肷?,她由衷贊道。 紅桃羞澀地說:“是您天生麗質?!?/br> 綠袖也喃喃:“少夫人,您好像那畫上的仙子……不行,我再去多收拾幾件衣裳?!?/br> 泠瑯笑道:“還要收拾?那幾個箱子還不夠的?” 綠袖卻說:“它們是世子的,您的東西只裝了兩個?!?/br> 泠瑯愣?。骸八南渥釉鯐诺轿疫@里來?” “您不知道么?”綠袖傻傻地說,“玉蟾山別院,您同世子要住一間房呀?!?/br> 第22章 圖已窮 泠瑯的驚愕只維持了片刻。 她很快露出羞澀笑容, 將手放在唇邊,輕輕啊了一聲。 “是嗎?”她把視線落在地面上,頗不好意思似的, “沒人告訴我呢?!?/br> 兩位侍女立即心領神會, 紅桃搶先道:“原是玉蟾山別館以精致小巧著稱,屋室廳堂本來就不多,這次宴會請了不少人過夜, 所以您得需與世子同住了?!?/br> 泠瑯微笑點頭,一副溫婉順從、毫無異議的樣子。 她的確沒什么異議,甚至有兩分自得。此番安排有許多漏洞可以鉆,沒準兒能助她成功避過眾人去尋周廚子。 況且, 能做此安排,實在是說明她演技的高超之處了罷?全府上下,都相信她對世子情根深種, 二人琴瑟和鳴, 即使還無夫妻之實, 也是對神仙眷侶了。 夫妻之實—— 泠瑯心中冷笑, 江琮目前應該沒那個心思, 更沒那個能力,若真有什么,大不了點個睡xue,助他好夢安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