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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畫畫,自成章法,徽宗觀月季,察其四時變化,晨昏流轉,易元吉也常于深山觀察細節, 所畫的猴子自然是萬里挑一,但細看這只猴子,周身光影突出,雖然寫實生動,但卻不似宋畫,反倒有那么些西洋畫的味道,國畫的圖真和西洋畫的寫實還是有差別的,你要說這是明末亦或前朝的,何某還可接受,但是宋朝,宋人有這么畫畫的嗎?” 王陸屏嘴角的笑有些掛不住, 元敬山興趣來了,“哦?何兄的意思是,這畫,可能是假的?” 此話一出,頓時滿堂嘩聲,“什么!假的?” 何聿秀沒接話,其實在他看來,即便此畫是假的,他也不枉此行了,畢竟這畫確實不錯??赡浅滔鳃Q煩人得很,不嗆他幾句他心里難受,他本不欲讓場面這么難看,不過眼下看來,是收不住了。 “不可能,王陸屏親鑒過,怎么還能有假?!?/br> “噓…誰知道呢?!?/br> 一旁的記者恰時拍了照片,王陸屏臉色一瞬變得不太好看,“何兄,空口無憑可不行,王某倒也是真研究過易元吉,你要說國畫無有寫實,王某萬不能同意,此畫筆法都極近宋人,而易元吉作畫常常在畫上自書‘長沙助教易元吉畫’,這點正是王某堅定此畫為其所畫的原因,何先生單憑這點白,怕是沒什么說服力吧?!?/br> 何聿秀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這么個理兒?!?/br> 堂內噓聲一片,“搞什么啊…” “但是,”何聿秀話鋒一轉,眼神清明,“何某見的那幅明人仿畫,書的也是‘長沙助教易元吉’,王先生就沒想過,萬一這款…也是仿的呢?宋畫傳世如此之少,靖康一變,多少宋畫都毀于一旦,徽宗傳世之畫都如此之少,更何況是這人微言輕的易元吉了?!?/br> 王陸屏萬萬沒有想到,這何聿秀竟然是來砸場子的。 不過何聿秀說的這一條,他倒是真的沒想過。此話一出,他的臉色有些難看。眼下堂內這么多人,何聿秀搞這么一出,他是真的有些下不來臺了。 “真的假的啊,這畫兒,仔細一看,倒也真有點故意做舊的意味?!?/br> “不說我還沒發現,也怪我見宋畫見得少?!?/br> “哈哈,謝兄真是說笑了,想這宋畫我也是沒見過幾幅啊,原以為這次來能開開眼界…” 王陸屏已經有些動怒了,恰此時,程先鶴抱著胸,冷哼了一聲:“看來何兄今日是非要論個真偽了,要說論真偽,在座的想必都不是鑒定的行家,自然論不出什么結果,要我說,還得請位行家來?!?/br> 他眼神掃過王陸屏,微不可查地朝他示意了一下。 王陸屏愣了愣,隨即笑了笑,道:“程兄說的對,各位,請稍等片刻?!?/br> 說罷,他便大步走出門外,徒留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怎么回事兒?” 屋子里一片混亂,何聿秀能覺察到不少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挺直了腰桿,撣了撣自己的衣服,重又回到了自己那個角落里坐著。 許紹清的目光,也跟著落在了那個偏僻的角落。 此時正到了日頭高照的時候,梅雨季節一過,天氣稍稍好些了,不再像前些日子一樣連天陰雨,日光透過窗戶,照到了何聿秀的頭頂上,他的發色原是很黑的,在光底下卻透出來一點赭色,整個人的輪廓看上去也柔和不少。他閉上眼睛,聽到了別人竊竊私語談論自己的聲音,原是不想理會,卻總能察覺到道道目光。 其中有一道,叫他如何也忽視不了。 他睜開眼,視線有些朦朧。 待到稍稍清晰了一些,他一眼便對上了那人的目光。應邀前來王府的人,大多身上都帶著一股子書卷氣,讀四書五經的人,慣是喜歡穿長袍,擺出一副老學究的架子的。眼前這男人穿著淺色西裝扎在人群之中,實在是有些顯眼,何況這人生的好看,肩是很闊的,鼻子也很高,是年輕人的俊朗模樣,不免惹了許多人側目。 格格不入。 這身西裝,和這里格格不入。何聿秀想。 那男人一手抄在褲子口袋里,從西裝背心口袋里露出一條不太明顯的懷表鏈,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何聿秀的視線從他的垂下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逐漸往上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 說實話,何聿秀不太能記人,但這個人的臉,他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 許紹清。 他連他的名字,也記得清清楚楚。 殘留的那點困意瞬間被驅散了,他狠狠瞪了那許紹清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又閉上了眼睛。 許紹清看他一眼,也并未說話,徑直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坐著。 許緣竹見他過來了,順著看過去又看見了何聿秀,“看見何先生了?” “誰?” “少給我裝傻?!?/br> “你還覺得他是那種會請畫托的人?” 許紹清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眼見為實?!?/br> 許緣竹嘆了口氣,又短促地笑了聲:“呵…我年輕的時候,也相信過這句話?!?/br> 許紹清看他一眼,“怎么,又要拿你這幾十年的經驗教訓人了?!?/br> “你…”許緣竹語塞,頓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是,你大了,有了自己的理念和信條,覺得我人老了,想法也過時了,但人吶,不能太相信自己,一旦太相信自己,就會犯錯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