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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直點點頭,江淮深深望了一眼那尸坑,轉身離去,李直緊隨其后。 路上,李直看了看身側的江淮,問道:“江大人,這岐州儼然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你這次上任,朝廷可有許以賑災糧?” 江淮心里像吊著一塊秤砣,重得厲害,他對李直道:“尚未,朝廷撥下的糧,按數目來看是夠得,我若開口再要,恐怕不僅不能要來糧,還會受到無能的斥責?!?/br> “可這岐州都成什么樣了!”李直心情有些激動,語氣拔高道:“但凡京里那些官,親自來岐州瞧瞧,就說不出無能斥責的話來。如果朝廷撥得糧夠,那就是岐州有官員貪污?!?/br> 江淮搖搖頭:“知州就是岐州最大的官,可岐州的知州,已死了四個?!?/br> 賑災糧有沒有到前四任知州手里?到了的話,他們為何賠上性命也不賑災?如果沒到,那賑災糧去了哪里? 李直不理解,接著道:“那就是山南西道的知府貪污,上報朝廷查他?!?/br> “難說,若知府貪污,不會只逮著一州薅羊毛,太引人注目?!?/br> 說話間,倆人已快走回扎營之處,江淮取下鼻下的布條,對李直道:“明日天亮,問過這里的百姓再說?!?/br> 還能如何,李直點點頭應下,二人回了營帳,李直安排了人輪值守夜,便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睡醒后各自在帳篷中吃了干糧點心,李直便安排了幾個弟兄去掩埋尸體。 榮婳從帳篷中出來,護衛們開始收拾帳篷和馬匹。 榮婳四下看看,沒見江淮,只見趙林在幫著護衛們收拾東西,榮婳走上前,像趙林問道:“你家大人呢?” 趙林行禮,道:“今兒一早和李大哥往村西面去了?!?/br> 榮婳應下,喚了玉骨,又喚了兩名護衛跟著,一同往村西面而去。 這一路上,榮婳見好多人家都沒有人出來,偶有一兩個出來的,也是面黃肌瘦,臉頰深陷,腳步虛浮,顯得很無力。 在京里長大的榮婳,當真未見過這般場景,一時有些心顫。 約莫走了一刻鐘,便見江淮和李直,正站在一戶人家的墻外,跟里面的人說話。 榮婳走上前去,換做往日,此時她定會大咧咧的知會一聲自己來了。但今日,河口村這種死氣沉沉的氣氛,莫名讓她覺得開口突兀,只站去了江淮的視線里,看了看他,示意她來了。 江淮沖她一點頭,繼續跟那院墻中,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聊。 “這三年來,賑災糧下發過幾次?”江淮問道。 那里吏回道:“五六次吧,但每次也很少,不夠一個三口之家十日之用。以前井里還有水,大家伙的日子,勉強還能維持,但是一年前,那口井出水越來越少,如今只夠每家每戶,每日去打小半桶,還滿是泥沙?!?/br> “開始大家還能自己種點兒吃的,但水越來越少,后來大家就只能進山里打打獵。再往后,就是家里的牲畜,現在是樹皮都不好找見了?!?/br> 里吏因饑餓渾濁的眼里,泛上淚光:“朝廷再不管我們,怕是要不了多久,河口村就要沒人了?!?/br> 賑災糧,三年五六次,每次不足三口之家十日之用,江淮記在了心上。 隨后,江淮復又問道:“那知州大人呢?你們沒去知州衙門里鬧嗎?” “鬧了啊,怎么沒鬧?”里吏面上盡是失望的無奈:“可鬧了又怎么樣?殺了頭一個知州,砸開糧倉,空無一物。又來一個知州,朝廷也說下放了賑災糧,可沒到我們手上,他們就又殺了第二個知州,砸開糧倉,還是空無一物?!?/br> “好不容易又來一個,信誓旦旦的承諾,糧食一定會到大家手上。他親自去押送賑災糧,可是還沒到岐州呢,賑災糧居然被一把大火燒了?!?/br> 江淮靜靜的聽著,這大概就是因為護糧不利,被問責斬首的第三為知州。 “哎呀……”里吏看向天空,眼皮疲憊的眨著:“是老天爺在懲罰岐州啊?!?/br> 而就在這時,從后面屋里出來一個小男孩,手里端著一碗像湯的東西,走到里吏身后,眼神怯怯的說道:“爹,湯煮好了,你先喝?!?/br> 榮婳低眉看了一眼,那雙小手捧著的碗里,飄著幾根枯黃的草葉,榮婳蹙眉:“就吃這嗎?” 里吏嘆道:“已經沒有吃得了,這些草葉,還是之前喂牲口剩下的?!?/br> 那小男孩似是看不到其余人的存在,眼神很怯,只對里吏道:“爹,我沒有偷吃,我乖乖的,你別像送meimei一樣,把我也送走?!?/br> 榮婳詫異道:“你meimei去了哪兒?” 里吏眼里有些閃爍,伸手撥轉小男孩的頭,對榮婳等人道:“外鄉人,你們出得去,就抓緊走吧?!?/br> 說罷,里吏帶著孩子回了屋。 江淮正欲離開,榮婳卻一把扣住他的手臂,眼里滿是焦急之色,對他道:“先把我們帶的干糧都給村民分了,然后我派人去隴州買糧?!?/br> 江淮聞言,本欲拒絕,他深知要想解決岐州的問題,就必須從根源上解決,這不是買一次糧就能解決的事。 可……村外的尸坑,河口村的村民,面黃肌瘦擔心下一刻就會被父母易子而食的孩子,他不忍心,真的不忍心…… 江淮喉結微動,終是點頭:“好,我們一起去?!?/br> 一行人復又回到昨晚落腳的營地,榮婳將自己的打算全部說了,留下部分自己食用的干糧,交給玉骨保管,便準備挨家挨戶的分發吃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