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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2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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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3章 錯位的愛

    糟糕的人并不是一開始就在腦門上寫著“我很糟糕”的。

    邵榮遇見趙武杰時是個陽光燦爛的秋天,通往cao場的那條路上銀杏葉金黃,沙沙落下時如同一地耀眼的金子。

    彼時他還是個剛從貴州某窮鄉僻壤踏進象牙塔的鄉下土氣男,勉強依靠高考改變了只能在家養豬或者工地搬磚的命運,從來沒吃過必勝客,不會買地鐵票,也不知道gucci是什么,甚至連西餐廳都是大一班級組織聚餐時才第一次進。

    他長得不好看,穿著也很土,偏偏整個人還畏首畏尾,不自信,恐懼社交,不敢和同學說話,在班上像個隱形人。

    新學期發學生證的時候班長無比順暢地發完了其他所有人的,輪到他時卻認錯了人,只得小聲問周圍人他們班上叫“邵榮”的那個是誰……班長很尷尬,邵榮很窘迫。

    而且他還有一個羞恥的、不能言說的秘密——他喜歡男人。

    邵榮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這個秘密,他懦弱的母親、粗魯的父親,還有慣于無視他的同學。

    青春期來臨,當他剛剛開始遺精的時候,他會偷偷省下吃早餐的錢去買那些艷俗的雜志來看,裸上半身的肌rou男、穿球衣的體育明星、比較暴露的動漫圖,那些平面圖畫成為了他性欲的啟蒙……他會反復看很多次,然后燒掉,把那些旖旎的臆想化作一地雪白的灰燼,以確保沒有任何人會發現他的秘密。

    “同性戀”在他的原生家庭里是一個聞所未聞的名詞,是骯臟、是妖怪,他自己也如此認為。

    邵榮從未真切地愛上過哪一個具體的真人,他甚至不太敢看別人的眼睛,那讓他感到恐慌和不適,他的親密關系只存在于扁平的圖畫和半夜自慰時的想象里。

    直到那個秋天,天空蔚藍,陽光很好,枝頭銀杏明黃如金色的魚鱗。

    邵榮一如既往,戴著書呆子樣的眼鏡,背著塞得滿滿的書包,低著頭誰也不看,匆匆從那條路回寢室,枯黃的樹葉在他50塊一雙的帆布鞋底碎裂,發出“咔嚓咔嚓”的單調聲響。

    書包很重,他很呆,路上偶爾會有路過的同校同學朝他投來奇異的一瞥——因為確實很奇怪,塞滿了書的書包碩大無比,壓得邵榮整個人微微往前傾,他土氣又不會打扮,像個高中生一樣含胸低頭往前走。

    邵榮總覺得每個路人都在用一種詫異的眼光看自己,他如芒在背,急切地想走快點,走到某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空間,但又被一書包的書壓得喘不過氣,怎么走也走不快。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偏偏這時,一件令他窘上加窘的事情發生了,書包太重,總是往后掉,邵榮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聳肩、死命往前扯帶子,竭力把那打包固定在自己背上,可那只從高中用到大學的破布書包像個形容枯槁的遲暮老人,已經縫補過的肩帶發出人耳所不能聽到的呻吟,終于在邵榮再一次使勁把它往背上提時猝然崩斷。

    鼓鼓囊囊的一書包大部頭書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出框的豬飼料那樣散了一地,嚇了周圍的人一跳不說,還擋了大半邊路,好些同學老師被這響動吸引了注意,轉過臉來看他。

    邵榮的社交恐懼霎時間發作得更嚴重了,他覺得非常尷尬,恨不能立刻找個洞鉆進去,可偏偏這天能見度很好,風清氣爽萬里無云,陽光下一切陰影無所遁形。

    就在他耳朵紅得要滴血,手忙腳亂滿地撿書的時候,忽地邊上cao場入口那兒一隊相約來打球的男生結伴入場,一雙帥氣逼人的熒光底天藍色球鞋忽然闖進了他的視線。

    一只小麥色的手撿起地上那本毛姆的《面紗》,把它遞給了邵榮。

    “同學,要幫忙嗎?”

    邵榮窘迫地抬起頭,看見趙武杰熱情友善的臉,那張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那樣璨爛,好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你包壞了是吧,”趙武杰并未對他那個皺巴巴好似老奶奶一樣的書包投以看稀罕的目光,而是幫他收拾了下四散的書,摞成一摞,非常干脆地道:“去哪兒,送你?!?/br>
    邵榮結結巴巴道:“不……不用……”

    那邊有隊友喊趙武杰的名字,叫他別磨蹭了,快點進場,趙武杰卻大聲叫他們先打,自己把邵榮的書抱起來,熱情道:“隨手一幫,沒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同學?!?/br>
    邵榮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不會拒絕別人,不管誰說了什么,他總是下意識照做,于是趙武杰不由分說幫他把書搬了起來,一邊跟他一起回寢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他聊天。

    趙武杰很會找話題,會說令人舒服的場面話,跟他走在路上永遠不必擔心冷場,邵榮一直低著頭,趙武杰身上男生的氣味圍繞著他,兩人并肩走時,胳膊有時輕輕擦在一起。

    那是邵榮第一次在一種拘謹但并不令人感到不適的狀態中和人走過那么長一段路,當趙武杰笑著把書交還到他手里時,秋天好像忽而變成了春天。

    也許是吊橋效應的推波助瀾或者別的什么亂七八糟的,邵榮從未那樣清楚地意識到——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愛情開始了。

    趙武杰戴著“陽光健氣大學生”的面具跟他說了再見,邵榮開始每天去cao場偷偷看他打球。

    那個體育生幾乎滿足了他青春期時的所有幻想,肌rou、寸頭、深色皮膚、會運動、健氣……去的次數多了,趙武杰有時看見他了會打招呼,說“哦你就是那天那個搬書的”……

    天長日久,他們慢慢開始熟悉起來,邵榮會給他帶飲料之類的,趙武杰會請他吃個飯,每過一天,他都覺得自己更喜歡那個人一分。

    若干個月后,趙武杰生日那天,居然做戲做全地邀請他參加自己的生日聚餐,在座的除了邵榮,都是和他交往過的gay。

    幾局游戲,三兩白干下肚,一群人喝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別人都散了,只剩喝得半醉的趙武杰摟著他肩膀,跟他一起搖搖晃晃地回學校。

    小吃街人影憧憧,小攤升起暖洋洋的熱氣,邵榮和趙武杰半摟著,走過深沉的夜色。

    到了自己宿舍樓下,邵榮沒上去,而是繼續往前,送趙武杰回寢室。趙武杰摟著他,帶著酒氣問:“到了怎么不上去,”他說:“你送我回去啊,哈哈?!?/br>
    邵榮答是,趙武杰便湊得很近地隨口道:“寶貝,你真好,愛死你了?!?/br>
    他喝得不怎么清醒,也許是干慣了這樣的事,隨口調戲邵榮,又或者把他認成了某個跟他卿卿我我過的小0……沒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邵榮滿溢的愛戀理所當然地在這句不清醒的話里決堤而出。

    他忽然停下腳步,在花壇邊無數x大情侶告白過的地方松開趙武杰,豁出去了,結結巴巴、支支吾吾說他喜歡他,是那種有點惡心的喜歡,而且非?!浅O矚g。

    邵榮,這個走路不敢跟路人有眼神交匯的男人此前甚至不知道趙武杰是否跟他一樣是變態的gay,但他還是說了……那是他一生里第一次鼓起勇氣。

    早春的風帶著料峭的寒意,邵榮低著頭,沒有注意到趙武杰臉上那種標志性的爽朗與熱情慢慢褪去,轉而露出了一種他十分陌生的、蛇一樣陰沉的眼神。

    “你……喜歡我?”趙武杰就像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笑了起來:“你了解我嗎你就說喜歡我?”

    他喜歡在大眾面前逢場作戲,精心扮演一個樂觀上進樂于助人愛運動的男大學生,他把面具后面的那張臉保護得好好的,不允許人窺探。

    “喜歡……”邵榮懵然無知,小聲但卻堅定地道:“不管什么樣……都很喜歡?!?/br>
    趙武杰還是笑,他對邵榮這樣長相的人沒興趣,幫他撿書不過是心血來潮演一下幫助同學的戲,但也許是酒意上涌,也許是晚風醉人,他看著邵榮平凡的長相和裝扮,還有微紅的耳尖,忽然覺得好玩起來。

    他勾住邵榮的脖子,湊到他面前,曖昧而嘲弄地道:“不管什么樣?”

    趙武杰說:“我可是個糟糕得……超出你想象的人哦?!?/br>
    ……

    秋天變成了春天,它是那樣短暫,過后便是隆冬。

    趙武杰不跟他談戀愛,一開始也不碰他,說對他沒興趣,他們從未發生過真正意義上的性關系,但邵榮總還是和他在一起。

    他看著趙武杰逐漸褪下偽裝的外殼,和一個個人這樣那樣,看著他日漸惡劣,逐漸暴露本性,趙武杰從不遮掩他的私生活,他以為這個一臉呆相,什么都不知道的書呆子很快就會被嚇破膽子,頭也不回地跑得遠遠的,但是沒有。

    邵榮從屈服于父親威嚴下的懦弱母親身上習得了關于親密關系的全部,他從自我犧牲中體會到愛的存在。

    趙武杰有時會惡劣地對待他,言語羞辱或者使用暴力,叫他不要老是畏畏縮縮的,懦弱的人一無是處讓他厭煩。

    可有時又會親熱地喊他“寶貝”,摟他、給他錢、請他吃飯,喝醉了偶爾會抱著他哭,當邵榮順其心意時表揚他,并且隨意地送他價格不菲的衣服鞋子。

    邵榮沒有經歷過任何其它良性親密關系,當一個人在對你很壞很壞的間隙里偶爾施舍些許溫柔的時候,那些夾雜其間的溫情會被放大,由此演化出斯德哥爾摩情節。

    趙武杰無聊想找點樂子,便故意羞辱他:“小賤貨,你愛我啊,那去把你學校論壇上那id改了啊,讓大家都來看看你那sao樣?!?/br>
    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邵榮畏畏縮縮吞了吞口水,幾經周轉,真的把論壇id從“自卑的蝸?!备某闪恕癿r.0”。

    當邵榮爸爸要走了他的獎學金,邵榮沒錢吃飯的時候,趙武杰隨手給他幾百一千生活費,故意在他也在屋子里時約人419,他惡劣又快樂地傷害邵榮,想看他哪一天走。

    但邵榮始終沒有走。

    他自卑而懦弱,不敢,也不想反抗。這種扭曲的關系一直持續著,直到某一天,趙武杰打完球回來,對他說起今天遇見的某個人。

    那是邵榮第一次見他那樣興奮地說起某個人,說起和那個人一起打球的時光,以往趙武杰對他侃侃而談自己的“光輝戰績”時總好像說起一些乏味的小故事,故事里沒有人,有的只是一堆玩具……但那個人不是的。

    趙武杰對待對象時眼里的那種輕佻與蔑視不見了,他毫不自知地不停說著和張信禮有關的一切,并且訴說自己的欲望,當林瑾瑜出現時,他顯得很失落……邵榮從未見過他因為某人感到失落。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嫉妒”。

    “他小男友真礙眼,”趙武杰道:“很幸福很了不起是嗎,還示威,狗雜種……真想看看他被拋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br>
    自從從球場回來后他幾乎茶不思飯不想……鬼使神差的,邵榮看著趙武杰陰狠的雙眼,又看了看那件不見了的、他送給趙武杰的球衣,帶著幾分猶豫地問:“你……想那樣嗎?”

    “想極了,”趙武杰幾乎咬牙切齒起來:“想有什么用,cao蛋的?!?/br>
    邵榮沉默著,片刻后,他在趙武杰持續的罵聲中道:“也……也許可以?!?/br>
    “哈?”趙武杰皺眉看向他,以為這家伙在耍自己。

    邵榮鏡片下的眼神猶疑不安,好像不太堅定,但又隱隱含著和趙武杰一樣的毀滅與報復欲望。

    他說:“那樣……你會愛我一點點嗎?!?/br>
    ……

    他讓趙武杰去弄清楚監控保留的期限,一手編輯了所有的貼子,并大概寫好了臺詞,吩咐趙武杰給林瑾瑜打電話,告訴他每句話之間自然停頓半秒到一秒,那樣方便剪輯;他告訴趙武杰接電話的時候注意不要留下任何切實的話柄,除非在家里,否則任何時候都要演全套;是他故意激怒林瑾瑜,又讓趙武杰帶手機拍下林瑾瑜打他的畫面,和趙武杰一起編故事,編球衣是屬于他的……所有種種,是他在指使趙武杰。

    當林瑾瑜在學校與醫院間周轉往返,不得寧日時,邵榮將精心完成的某關于蝸牛和蛇的黏土簡單定格作品當做期末小作業交了上去,故事里蝸牛喜歡蛇先生,可蛇陰險、狡詐、森森吐著信子,他想要獅子身上最威風的那根鬃毛,卻又怕被咬死,于是蝸牛在殼上涂滿了蛇毒,趁獅子睡覺時爬進了它的嘴里,蛇想要漂亮的鬃毛,而它想殺死獅子。

    那本被趙武杰撿起來遞還給他,又被林瑾瑜截獲過的《面紗》一直躺在他的桌面上,那本探討忠誠與背叛的書,邵榮反復讀過很多遍。

    和他同取向的毛姆在書里借角色之口說:“我從未對你抱有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br>
    第224章 黑暗里的溫柔

    “我……我報了警,”濕滑的地板上,邵榮抱著趙武杰,結結巴巴說:“警察很快就會來……你……你別……”

    阿蘇臉色陰沉,邵榮不是傻子,相反這人表面懦弱三棍子打不出個屁,實際內心想法多得很。

    他意識到不對后趴門上聽了好一會兒,基本確定里面有動靜后沒有輕舉妄動,他知道張信禮在這兒上班,怕店里工作人員跟他是一伙的,所以直接報了警,本想等警察來了一塊沖進去,但里頭動靜越來越大,他太著急,這才沒忍住敲了門。

    事發突然,按計劃,就趙武杰現在這副尊容,就算想找麻煩或者報警之類的,怎么也得等個幾小時甚至一兩天,張信禮之前已經交代過他們一些事,但細節之類無法提前說好,得事后花點時間串一串。

    阿克掂量了下局勢,這時間雖然是堵車高峰,但他知道警察最多十分鐘必到,便附耳上去,對張信禮道:“你趕緊走,”他低聲說:“待會兒沒一天半天肯定了不了事,你得回去給你弟說一聲,這里我們先看著,到時候你先不要說話?!?/br>
    ‘到時候’的意思就是到那個時候,張信禮聽懂了,但沒立刻走,他看向邵榮,朝他走了幾步,道:“你說,都是你做的,對吧?!?/br>
    邵榮膝蓋帶著屁股往后挪,縮在墻角,極力想離他遠點,趙武杰卻在這時說話了:“不是他,是我……做的,”他斷斷續續說:“他就是一條狗……你要跟狗……一般見識嗎……”

    張信禮沒說話,只是看著邵榮,邵榮說:“……是的,從頭到尾?!?/br>
    趙武杰道:“閉嘴,老子還不需要狗來擔責任?!?/br>
    他對邵榮惡語相向,讓他滾,張信禮沒興趣再聽他倆的小劇場,從站在趙武杰病房門口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決定不會放過任何始作俑者。

    滿地狼藉,他在碎片四濺的猩紅地板上轉過身,看了面對著他的阿蘇一眼,然后目光下移,轉到他手上沾血的折疊刀上定了幾秒,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接著什么也沒說,走向了洗手臺。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靜得讓人心慌的衛生間里響起水龍頭流下的嘩嘩水流聲,透明的自來水從張信禮手上流過后變成鮮艷的淡紅,然后沉入出水口消失不見。

    張信禮一點點把手洗干凈,直到確保再沒半點可疑痕跡后,轉身徑直向門口走去。

    阿蘇粗而濃密的眉毛上也滿是血跡,他活動了下肩膀,把刀拿在手上把玩著,朝邵榮走了過去。

    趙武杰開始嘶啞地大吼:“張信禮!”他喘著粗氣,說:“你別以為自己現在很清高,將來有一天等你膩了,zuoai變成上刑,你也會出去找樂子的,人都喜新厭舊,gay就是gay,多的是人約?!?/br>
    gay圈里確實有為數不少的人只以快樂為最高原則,從始至終只追求rou體的快感,甚至三人生活,約定互為開放式關系,因為生物本能如此,誘惑永遠不會絕跡,假如沒有了婚姻的契約束縛,大家只是搭伙過活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概大多數異性也無法與同一個人相伴一生。

    但人之所以成為人,是因為他們在本我之上還有超我,在本能之上還有超脫于本能的另一種精神力量,他們共同建立起某種牢固的社會契約體系,在追求rou體滿足的同時還追求情感的陪伴、靈魂的共鳴,以及神圣的道德。

    張信禮已經走到了門口,他不懂趙武杰為什么如此固執地懷疑gay之間的真誠與愛,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和他父母都從未得到過那些。

    門鎖被打開,五顏六色的鐳射燈光從狹窄的門縫里擠進來一線,張信禮無意當教父感化趙武杰,讓他相信人間的真情與愛,但他還是有句話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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