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40節
他們好幾大袋子的東西,兩個人是怎么也提不下的,高武拐進去找人,林瑾瑜蹲在原地抽完了那根煙,把煙屁股狠狠往地上一摁。 ok,你就是不愿意正面面對是吧,老子偏要逼得你避無可避。 不多時,高武還是把張信禮叫回來提東西了,他們仨來的時候是林瑾瑜走中間,張信禮、高武一邊一個走他旁邊,走的時候卻變了樣,變成了高武走中間,無論怎么拐彎,張信禮都隔著一個,有意離林瑾瑜遠遠的,也不跟他說話。 大中午的總得找地方吃飯,高武找了個小館子,帶三人坐下,推杯換盞間,林瑾瑜提出去他們以前的學??纯?。 “那有什么好看的,”高武說:“就一個破中學,爛老師爛學生。天冷,你想玩我帶你去按摩足療啊?!?/br> 他這樣的人往往缺乏對教育以及其他世間萬物的敬畏之心,林瑾瑜知道他說的按摩足療是個什么東西,道:“免了,沒興趣,就想來個故地重游?!?/br> 張信禮在一邊不說話,高武撓撓頭:“也行,反正時間還早,待會兒坐車去……真不懂一學校有什么好看的,讀那么多年書,出來還不是老板手底下打工,白讀?!?/br> 林瑾瑜心里很鄙夷這種觀點,但是沒說什么。 張信禮仍然不怎么理他,問他點什么別的還好,只要一聊到關于那方面的話題,哪怕是很小的問題,他都采取回避態度,不是閉嘴不說了就是直接走開。 林瑾瑜試了幾次,他都不耐煩地走了。 這么寬的街道,這么大的地界,腿長在他身上,林瑾瑜也沒法把他給綁起來,強迫張信禮聽自己說話。 等著瞧,林瑾瑜心想:我看你還能躲到什么時候。 坐車的時候他也沒和張信禮待在一起,而是跟高武一起坐到了最后一排,張信禮一個人在車門附近拉著吊環站著。 林瑾瑜等了片刻,車上人漸漸多了,過道上一排排都是人。眼見張信禮望向他們的視線被阻隔,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林瑾瑜忙趁著這個機會對高武勾了勾手,道:“你過來,跟你說個事兒……” …… 如此這般一番商量過后,高武莫名道:“???為什么???” “你別管為什么,照做就是了,”林瑾瑜道:“記不記得你答應我的,有事兒找你,你能辦的都給我辦,說話到底算不算數啊?!?/br> “算數啊?!?/br> 這其實也不是什么難辦的事兒,就是忒怪了點,高武道:“可你這是干嘛啊?!?/br> 林瑾瑜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說:“就……有點事得說開了,私事兒,你不懂?!?/br> “什么私事,他欠你錢不還?” 高武第一時間想到的只有這種關于錢的事兒,尤其是有點交情的朋友借錢最不好處理,對方要是不還,又不能不要這筆錢,但又不好撕破臉……他那些工友就這樣,借錢買煙找小妹,有錢了也不見誰會主動還,總要彎彎繞繞費一番功夫才能把錢要回來。 “……”林瑾瑜說:“你要這么理解也行?!?/br> 高武道:“懂了,你倆關系特好不好意思讓他還,也不用這樣啊,要不我幫你要也行,我跟他講不上什么臉不臉的?!?/br> “用不著,”林瑾瑜道:“不止這個……總之很復雜,我在這兒也待不了幾天,正常環境里我跟他談他還老回避,你就幫我一次,別的我自己跟他說?!?/br> 高武似乎還想提點什么意見,林瑾瑜故作兇惡,直接道:“你就干好輔助就行了,我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事兒,肯定我自己來說,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 大部分大學放寒假都比高中早,林瑾瑜時隔五年再次踏進那所縮在縣鎮一角,捐款蓋出來的學校時,cao場上有一兩個班在上體育課,學生追逐打鬧,一派熱鬧景象,再不是那年寂靜的樣子。 他們原本是進不來的,多虧高武勉強也算這所學校曾經的學生,他給門衛遞了煙,謊稱來看老師,門衛也就放他們進了。 幾年沒來,學校似乎擴建了不少,林瑾瑜還記得他記憶里那時候,這學校就幾棟樓圍著一個巴掌大的煤渣cao場,現在樓多了一棟不說,還開發后山新建了塑膠跑道。 那些略顯老舊的籃球架、單雙杠居然都還在,林瑾瑜還記得那時候十五六歲的自己踩著個滑板,跟個二逼一樣去招張信禮來追他,他們在夏日的陽光下瘋跑過大半個cao場,打打鬧鬧,把親吻當做幼稚的玩笑。 那年他們那樣青春、無畏而且二逼。 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把以前的老地方都走了個遍后,高武介紹道:“新擴建了個后cao場,在教學樓后邊,要去看看嗎?” 林瑾瑜順水推舟:“當然?!?/br> 塑膠cao場上也有班級頂著風在跑步,這cao場修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全都嶄新嶄新的,除了八百米的露天跑道之外,還附帶有配套的室內跑道、訓練室、器材室。 高武道:“這我輟學那年修的,好像還不錯?!?/br> “是挺好,”林瑾瑜搓了搓手:“好冷啊,這邊冬天好像比上海還冷?!?/br> “海拔高,”張信禮回答:“上海是濕冷,濕氣多過冷氣?!?/br> 上海的冬天雖然偶爾也下雪,可多數時候一年也就那么一兩場不大不小的,不像這邊,雪大起來,路都能堵小半,人進出都不大方便了。 林瑾瑜沒帶帽子,耳朵在凜冽的風里凍得發紅,高武說:“cao場也沒什么好看的,風還吹得大,不如去那邊室內待一會兒吧,東西也放一下?!?/br> 拎著這么老堆東西走半天,林瑾瑜早覺得傻逼了,立刻附和。 他們徑直走去對面建在觀眾席底下的室內跑道……室內果然暖和了不少,標了數字的紅色跑道上亂七八糟放著實心球、墊子、百米跨欄的欄桿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完好的也有壞了的。 林瑾瑜他們把手里提的東西通通甩一邊,感覺全身都得到了解放。 高武道:“別站門口,那邊我記得還有個器材室,有凳子可以坐?!?/br> 這段跑道呈直線,約莫有一百多米,林瑾瑜他們跟著高武一直往里走到盡頭,看見并排的兩扇小門,一扇旁邊帶窗戶,另一扇不帶。 “喲,今天器材室的門竟然是鎖的?!备呶浒谴芭_上推了推窗玻璃,發現也推不開,透過窗玻璃隱約可見幾條小板凳。 “怪了,”他道:“我上學那會兒基本沒人管,周一到五跟本不鎖門的啊,過這么幾年還真越來越正規化了?!?/br> “別麻煩了,”張信禮說:“湊合休息會兒得了,想坐可以坐地上?!?/br> 跑道這玩樣不知道多少雙鞋踩過多少遍,這邊又是室內角落,一半只有特長生光顧,衛生打掃做得也不怎么認真,林瑾瑜隨便掃了眼就看見好幾只干枯的蜘蛛尸體。 高武探頭探腦了一會兒,指了指相隔五六米的另一扇沒鎖的門:“你們去那邊看看,那雜物間里應該也有塑料板凳?!?/br> 張信禮原本是懶得費這個勁的,小時候什么泥啊灰啊的沒滾過,這會兒裝什么講究人。 可奈何林瑾瑜催著他去,他只得轉過身,跟著一起去看看。 沒窗戶,雜物間里顯得很黑,林瑾瑜拉開門,還沒往里走幾步呢,就猜到一不知道什么報廢器材的東西,差點摔一大跟頭。 張信禮喊了他句慢點,借著從門口透進來的日光,看見幾張塑料小板凳安安靜靜在最里面角落里待著。 林瑾瑜沒看那個方向,一直嚷著“在哪兒呢”,張信禮一向手腳快,說了句“那兒”便徑直往那角落里走去拿凳子。 就在他越過林瑾瑜,往深里走去的時候,林瑾瑜不著痕跡地回頭,朝高武使了個眼色。 高武點頭,悄悄把門關上了。 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雜物間里立刻完全黑了下來,張信禮回頭,疑惑道:“關門干什么?” 然而門外已經沒有聲音了,張信禮三步并作兩步走回去,拉了下插銷,卻發現它就給跟卡死了一樣渾然不動。 “有???”張信禮敲門:“到底干什么?” 林瑾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別費勁了,外面抵住了從里面打不開的?!?/br> 張信禮打開手機自帶的電筒,借著雪白的光束,他看見林瑾瑜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坐在了地上一塊老舊的軍綠色體育墊子上,“嚓”一聲就著打火機點燃了煙。 橘紅色的火苗照亮了他的面容,他是那樣平靜、泰然、毫不意外。 張信禮瞬間就明白了:“你和高武還能串通到一起去,挺意外?!?/br> “畢竟四海之內皆兄弟?!绷骤こ榱丝跓?,對著門的方向大聲了點,道:“行了,我們的事自己解決,你去跑道大門幫我們看著點,有人來了知會一聲!” 門外傳來高武答應的聲音:“知道?!彼R了還警告了張信禮一句,道:“你趕緊把欠別人的還了啊?!闭f完才走了。 學生喧鬧的聲音傳不到這里來,雜物間里黑而靜得可怕。 張信禮背對門,面朝林瑾瑜靜靜地站著,道:“……我不記得我欠了你什么東西?!?/br> “是嗎,”林瑾瑜雙腳分開,手肘支在膝蓋上,沒看他,只是一口接一口抽著煙:“可能不是哦?!?/br> 張信禮皺眉,林瑾瑜把那支煙抽了一半,抬起頭來看著他,道:“你欠我一個答案?!?/br> 他注視著張信禮緊皺的眉峰,說:“張信禮……你喜歡過男人,對不對?” …… 忽然間,好似連空氣都凝固死去。 張信禮眼神躲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憑什么……” 林瑾瑜隨便他說,只毫無波瀾地拿出自己的手機,叼著煙看著屏幕,好似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定位忘了關了?!?/br> 張信禮一怔,林瑾瑜按下屏幕上的發送鍵,與此同時被張信禮握在手里的手機發出一聲兩人都無比熟悉的震動提示。 張信禮道:“你……” 林瑾瑜說:“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注冊這種軟件?” 雖然他偶爾也會刷到一些簽名里掛著“直男,有女友,只是好奇”之類迷惑文字的賬號,但很顯然張信禮絕對不是這種好奇心旺盛的無聊人士。 密閉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人,逃也逃不開,躲也沒處躲,過了很久,張信禮都沒有說話,不知是捍衛自己保持沉默的權利,還是鐵證如山無話可說。 “你……”就在林瑾瑜以為這種沉默將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張信禮終于開口道:“你又為什么注冊這種軟件?” “不是很顯而易見嗎,”林瑾瑜很平靜地道:“因為我本來就喜歡男的啊?!?/br> 他是那樣坦然直白,不見一絲絲十七歲時的猶疑。 張信禮說:“你怎么就能確定自己喜歡男人?難道就因為高中時候那些意外和偶然?” 林瑾瑜在尼古丁煙霧里瞇著眼睛,說:“是啊,不然呢?” “既然是意外和偶然,你又怎么能確定?!?/br> “你的語文邏輯還和以前一樣讓我不太能明白,”林瑾瑜把煙灰往地上點了點:“‘我經歷了一些偶然發生的事’跟‘我從這些偶然發生的事里確定了我會喜歡某個人’之間存在任何沖突嗎?” 林瑾瑜道:“……我現在告訴你了,我確實喜歡男的,要是讓你覺得惡心受不了……我很抱歉?!?/br> 張信禮顯得很焦躁:“別說這種話?!?/br> 林瑾瑜繼續道:“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可以回答我的嗎?” 張信禮站著沒動,林瑾瑜拍了下旁邊的墊子:“沒關系,你是什么想法就怎么說吧,就當朋友之間聊聊天可以嗎……只是聊聊天,這里也沒有別人,不會有任何人知道?!?/br> 張信禮靜了兩三秒,終于邁步朝他走來,坐到了林瑾瑜邊上。 坐下了他也不說話,林瑾瑜沒逼迫他,只靜靜地抽著煙等他自己開口。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張信禮才緩緩道:“我不知道……”他終于說:“瑾瑜,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思考這個問題?!?/br> “思考什么?”林瑾瑜道:“取向嗎,很巧,我也沒有想過……但你知道我為什么有一天突然思考了嗎?” 張信禮問:“為什么?” “因為……”林瑾瑜轉過臉看著他,好似講起一個童話故事一般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愛上了你?!?/br> 現在想來好像確實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如今他們中的一個都要結婚了……可又仿佛就是昨天。 張信禮好似在反復思考幾個字,他又重復了一遍:“愛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