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暗戀你 第77節
梁橙上前去幫忙,抱起一幅畫問他要搬到哪里,梁攸寧便指給她看。 以前這種事她也常做,抱過去,掛到位置上,仔仔細細、一分一厘地調整好位置。 父女倆忙了一陣, 搞定那些畫, 梁攸寧給她拿水喝。 梁橙伸手接, 腕上的珍珠手鏈瑩潤漂亮。 梁攸寧瞧見, 隨口問:“買新手鏈了?很好看, 襯你?!?/br> 梁橙手指輕輕撥了撥鏈子上的珍珠, 垂著眼說:“岑阿姨送的?!?/br> 梁攸寧動作微頓。 畫廊一下變得靜默。 一幅幅畫無聲地懸掛在墻上, 每一幅都像一個佇立的人,投以沉默的注視。 在這樣的靜謐之中坐了片刻,梁橙忽然說:“爸爸,你能和我聊聊嗎?!?/br> 她抬起頭,看著梁攸寧:“你和岑阿姨的事?!?/br> 霜降時節天氣漸寒,晝夜溫差大,夜風里包裹涼意,從門窗悄悄探進來,散去白日余溫,再留下空寂。 梁攸寧往窗外簌簌的樹葉望去,方才忽然察覺,轉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晚秋了。 “怎么突然想問這個?”他放下手上的水,低頭擺弄畫稿。 可能是因為有個畫家爸爸的關系,梁橙從小對畫畫就很感興趣。 她還記得,小時候還未懂事時,梁攸寧便會教她色彩的規律,給她講不同的藝術流派之間的關系,鼓勵她用稚嫩但天馬行空的筆法來描繪心中世界。 他沒有平常男人玩車玩表的愛好,生活習慣稱得上節儉,卻會為一幅喜歡的畫砸下重金。 他時常帶她參觀一些畫展、藝術展。 他在家里頂樓有一間很大很大的畫室。 但在梁橙的記憶里,他從未提過筆,那間畫室常年上著鎖。 mama不喜歡他畫畫。 他們爭吵最兇的一次,就是因為mama清理了那間畫室,將他所有東西——包括整間屋子的畫,丟進了地下室雜亂的倉庫。 如今她了解梁攸寧對畫畫的熱愛癡狂,所以再想起那時,他一定過得很不快樂。 安靜的畫廊里,梁橙輕聲問:“你不喜歡mama。你喜歡岑阿姨對嗎?” 梁攸寧沒有否認,沉默片刻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樣?!?/br> 那些事過去太久,毀了他們許多人的一生,是非對錯已經很難說清,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提起。 可是梁橙問了。 他知道自己和前妻失敗的婚姻,曾經對女兒造成多大的傷害。 這是他永遠跳不過去的愧疚。 “我和你岑阿姨……我和綰秋,是一起長大的?!彼剂恐?,字斟句酌,慢慢地對她講那段往事。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十二歲,穿著很干凈的白裙子,爬到樹上摘桃子。我從樹下路過,被掉下來的桃子砸個正著,她從樹杈上看著我,問我能不能幫她撿起來。我撿了,她又摘下來更多,讓我拿外套幫她兜著。身上沾上桃子的毛,我回去難受了一個星期,從那之后對桃子有了陰影,再也不吃了。她給我賠禮道歉,說會負責任,以后幫我剝一輩子的桃子皮?!?/br> 青梅竹馬,大抵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美好的詞匯了。 岑綰秋從小就漂亮,身邊從不乏追求者。岑家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大小姐,有著同齡女孩子都少有的國色天姿。 比起其他富二代們的花花腸子,熱愛畫畫的文藝少年梁攸寧,性格則內斂得過頭。 他不會耍帥,不會把妹,簡直像一根一竅不通的榆木,所以誰都不明白,岑大小姐為何獨獨青眼他。 就連梁攸寧自己都不知道。 他話很少,不太會哄人,和岑綰秋待在一塊,大多時候都是在聽她說話。 她抱怨和mama吵架,他聽著,遞給她熱牛奶。 她突然嘴饞,想吃關系不好的鄰居家成熟的蘋果棗,梁攸寧替她去討。 她和同學鬧別扭,被老師各打五十大板罰三千字檢查,賭氣不肯寫,梁攸寧模仿她的字跡代筆。 梁攸寧不擅長表達,看著她接收一封一封的情書,看著一個一個的男孩約她看電影。 卻不知道該怎樣讓她知曉,從看到趴在樹上朝他笑的那個少女起,他眼里再沒看進旁的人。 就連在一起這樣的話,都是岑綰秋先開的口。 那天她剛剛擺脫一個紈绔子弟的糾纏,有點不耐煩,背著手站在他面前,質問:“梁攸寧,你到底什么時候跟我告白?我已經等很久了?!?/br> 他紅了耳朵,說不出話來。 她嘆口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總是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不夠對她好。 別人都對他的畫或嗤之以鼻或不以為意,岑綰秋一口一個叫他“大畫家”。 她很愿意做模特,一動不動半個小時給他作畫。 她會替他尋找許多風景別致的去處寫生,陪他枯坐一整天也不覺得無聊。 梁攸寧很少為將來擔憂。 他毫不懷疑地相信著,他們的將來有一輩子那么長。 他的認知里從來不存在第二種可能。 梁橙趴在腿上,下巴墊著膝蓋,問他:“后來呢?” 后來…… 世間萬事,并不都能如愿順遂。 “她母親看不上我?!绷贺鼘幾猿耙恍?,“岑家曾經也是顯赫一時,只是后來沒落了些,她母親心氣高,確實是我高攀了?!?/br> 岑綰秋的母親看不上梁家,更看不上梁攸寧。什么藝術,在她眼里不過是不務正業,沒出息的男人。 岑綰秋父親去世之后,岑家的生意越來越不景氣,她哥哥并不怎么爭氣,雖然還算上心,但資質平庸,阻擋不了生意走下坡路。 老太太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岑家傾頹,她想借徐家之勢,逼著岑綰秋嫁過去。 岑綰秋其實是個堅硬的性子,外柔內剛,起初如何都不肯,母女倆為此劍拔弩張、日日爭吵。 可她與梁攸寧那時不過剛剛二十出頭,勢單力薄,如何能抗衡? 最終,到底還是敗給母親竭盡所能的逼迫,為了岑家,只能犧牲自己。 梁攸寧個性溫潤平和,連生氣都少有,更沒恨過什么人。 唯獨對岑綰秋的母親,岑家老太太,耿耿于懷這許多年。 在爭斗最激烈的那個時候,他把自己的姿態低到塵埃里,懇求、妥協。他甚至向她發誓,永不再碰畫筆,他會去學著打理生意,成為她所認為的“有出息”的人。 岑家想要的,只要他有,定傾囊相授。 可老太太眼里,區區梁家,如何能與家業龐大的豪門徐氏相提并論? 梁攸寧這輩子做過最窩囊的事,就是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嫁給了別人。 他心灰意冷,放下畫筆到公司上班。兩年之后,在家里的安排下結婚。 妻子善解人意,盡管并非出于相愛的結合,婚后最初,他們的日子也算平平淡淡。梁攸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盡好丈夫與父親的本分。 他和妻子有著無法調和的矛盾,她不能理解他對于美術的熱愛。 婚后梁攸寧將從前所有的東西鎖在樓上畫室,他再沒拿過畫筆,連那間畫室,都很少進入。 直到某一日,他打開塵封的畫室,發現里面空空如也,他所有的畫都不見了。 梁攸寧最終在地下室的雜物間,找到因為“占地方”,被妻子扔進去的所有畫作與工具。 畫找到了,他也在尋找的過程里,喚醒了內心對畫畫從未熄滅的熱愛。 他意識到,這種生活終究不是他想要的。 梁攸寧提出想重拾畫筆,得到妻子的極力反對,勸他安心工作,別想那些沒意義的事。 曾經放棄過后再次找回的信念愈發堅牢,發現勸阻不動后,妻子終于大發雷霆:“就你畫的那些破畫有什么好惦記的?你真把自己當藝術家了?” 平靜就此打破,夫妻倆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與冷戰。 梁攸寧不愛爭執,總是固執地沉默。 他心意已決,而妻子立場同樣堅定,爭來爭去,最終走到離婚那一步。 父母是否相愛,對小孩子的心理有很大的影響。 梁橙從小的記憶,算不上太好。她的父母雖然也很和睦,卻并不親密,很多時候兩人都是分房而眠。 后來家里更是充斥著兩個人的爭吵。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爸爸和mama并不相愛。 曾經她一度以為,是因為爸爸愛上了別人,并為此深深地怨恨著他。 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相愛過。 說不上何種滋味,總歸是過去了,大人的事她無力改變,而她自己,現在已經從爸爸mama不相愛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我以前以為,你們離婚是因為岑阿姨?!?/br> 梁攸寧沉默片刻:“橙橙,我對你mama有很多虧欠,但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br> 梁橙點點頭:“以前是我誤會你了?!?/br> 她一直認為,爸媽離婚是因為梁攸寧愛上別人,甚至以為,他破壞了對方的家庭。 她從小便為此背負著不屬于那個年齡該有的負罪感,抬不起頭來。 她很認真地道歉:“對不起,爸爸?!?/br> 梁攸寧眼眶有些濕潤,掩飾地笑了笑:“你跟爸爸說什么對不起。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