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養妻日常(重生) 第12節
皇帝瞥見他狼狽模樣,叫人賞賜了消暑的薄荷茶,不緊不慢道:“朕倒是想好了一樣東西?!?/br> “楊卿如今也年近三十了,”圣上嘆息了一聲,惋惜中透著凜然殺意:“朕欲額外加恩,準你襲隨國公爵位?!?/br> “圣人……” 楊文遠那一盞薄荷茶還未飲上一口,那茶盞中的冰塊便已經與沁涼的杯壁當啷作響,被極倉促地放回了桌案。 他終究是讀詩書禮義長大的文秀俊才,雖然渴慕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但也還不至于有盼望父親早死、早早襲爵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 然而面對已經網開一面的君主,他后半截話卻像是被人掐斷在喉嚨里一般,不敢出口。 圣上或許顧及到太上皇與臣子們的舊年情分,束手束腳,不好大肆處理,然而獨殺一人,皇帝還是很輕易的。 “這般激動做什么?”圣上見他忽然行跪拜大禮仿佛還有些吃驚,玩笑道:“太上皇說要傳位與朕那日,朕尚且還未如此痛哭流涕?!?/br> “朕早就說過,玉虛觀空了太久,”圣上走到他面前,親手將那盞冰茶遞給楊文遠,從容道:“既然隨國公有心跳出三界紅塵,就賞給他煉丹用罷?!?/br> 跪著的楊文遠受寵若驚,手里捧著那一盞茶,聽圣上言笑。 “便是有心,也是廉頗老矣?!?/br> 圣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溫和:“畢竟他也沒真做出什么來,不是么?” 沒有武將愿意老死在一個清冷孤寂的道觀里,玉虛觀曾是中宗金屋藏嬌的地方,至今荒廢許久,圣上相當于是變相軟禁了如今的隨國公,但是卻又留了幾許情面,只是褫奪爵位、降為庶人,而謹小慎微的他只要將來不做得太過分,依舊仍能維持住隨國公府的榮耀。 楊文遠顫聲應了一聲是,若是父親真的做出來什么,想來圣上便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了。 “你還在這里做什么,等著與朕一同用膳?” 圣上負手而立,瞧見他跪在地上魂不守舍,不免好笑:“尊夫人有孕數月,說來倒該朕向隨國公討杯喜酒喝才對?!?/br> 那一聲“隨國公”極為親近,但這位新走馬上任的隨國公卻未覺出半分而立之年得嗣的喜悅。 ——他雖也算是過門而不入,然而家書里夫人都沒有提及有孕的事情,可是圣上卻已經知曉了。 “今日是下九,遠志館休沐,隨國公為國分憂,十分勞苦,朕也準你半日假,回去陪一陪令愛,共享天倫?!?/br> 朝中官員是十日一休沐,女學堂是初七下九兩日放學,楊文遠也想起來這個小女兒,不覺驚心于皇帝的記憶,識趣起身告退。 何有為瞥見楊文遠在紫宸殿外逐漸模糊的背影,令小黃門收了茶具,傳膳入內,今日楊娘子不在,圣上倒是省去了奔波的辛苦。 他低聲道:“圣人,隨國公今日還朝,是否請楊娘子留宿國公府一夜,明日再入宮?” 即便是圣上身側最親近的內侍,何有為也不記得圣上何時有過令暗衛將隨國公府一切,包括世子夫人是否有孕這種瑣事一一奏報的吩咐。 皇帝還不至于那樣無聊,刺探臣子床笫閨閣事。 “叫徐福來隨她的意思來,她愿意留在家中也可,”圣上頓了頓:“太后行駕說來早該抵京,是出了什么事嗎?” 圣上不便親迎太遠,已經派了金吾衛接應,然而阿娘回宮的速度卻比他預想要遲。 “奴婢聽聞,似乎是太上皇行至扶風略感行程疲倦,有意與太后扮做民間夫妻游樂,還在阿育王塔為太后誦經,祈求康健平安?!?/br> 圣上自然知道扶風是什么地方,然而數十年間風云過往,父輩舊怨亦如冰雪消融,不覺莞爾,“阿娘開心也就好了?!?/br> 母親年輕之時最多的傳說無過于她光艷動天下,傾倒兩代君王,然而皇帝最模糊的記憶里,當她還是中宗貴妃的時候,每每與他獨坐,出神時或許思及故人,姣好面容上卻總有些悵然意。 如今太后能四處游玩散心,圣上倒不覺得遲一點見到有什么不妥。 只是天子站在書房窗口,極目遠眺,遠處的掖庭局模糊成了一個不知名的一個點。 宮中嬪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然而掖庭局里面有許多家中獲罪而被迫入宮的女眷,或許便有那么一些正是有了身孕的女子。 那些天生就帶了罪孽的罪奴之后,往往來不及出生便被繁重的勞役所折磨,避免來到這個世間受苦,若有命硬的,長大也是宮奴。 “楊懷懿……” 何有為聽見圣上低聲念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而后卻又不再提起,就像是一時興起的含糊呢喃,轉身便忘記了。 …… 楊徽音回府的時候正是上午,母親這些時日似乎愈發忙了,沒有什么時間見她,因此到正院請過安便回云慕閣去了。 云氏如今臥躺居多,她教女兒在一旁坐著,讓婢女端來最好的點心。 楊徽音在宮中久住,由儉入奢易,這樣的點心自然不能入眼入口,但她還是乖巧地坐在娘親身側,拿起來就著茶吃了兩小口,“小娘,你生病了嗎?” “瑟瑟,小娘不是生病了,是又要生養了?!?/br> 云氏撫著小腹面色含羞,卻又不無憂慮:“夫人還不知道呢,多事之秋,你耶耶又出去公干,我哪里敢說?!?/br> 她原本也沒有想過會這樣巧,世子爺只來了一次,便會再有一個孩子,但是瑟瑟入宮讀書,她有了這個孩子也不至于太無聊。 縱使她卑弱,也能敏感覺察到國公府如今不容樂觀,是以對自己一個月有余的身孕閉口不言,靜靜養胎而已。 “瑟瑟不驚訝么?”云氏以為總會看到女兒一點神色上的變化,然而卻沒有,她笑著問道:“瑟瑟知道什么是生養么?” “知道呀,就是我會做jiejie的意思,”楊徽音欣然道:“阿娘,我早就夢見我將來會有一個弟弟的?!?/br> 云氏迷信夢熊之兆,覺得小孩子看東西看得干凈透徹,這大概就是嬰靈來之前帶給親姊姊的預兆,或許真的是一個男孩。 她笑著問道:“那瑟瑟還夢見什么了?” “我夢見我抱著他哭,”楊徽音回憶某個夜里閃過的某個片段,模仿道:“就像這樣,我很心痛,就和他說,‘懷懿,別哭啦!’?!?/br> 作者有話說: 魏武胸襟指的是魏武帝焚燒手下與敵對來往書信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來自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初七及下九,農歷初七與十九,婦女歡聚日,出自《為焦仲卿妻作》 扶風阿育王塔,這個在《瑤臺春》里有提到過,是供奉了世尊的舍利子 光艷動天下出自新唐書 感謝在2022-04-12 22:18:28~2022-04-13 22:07: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樂樂寶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飯飯5瓶;茗、cloudy、忙碌中的陀螺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章 楊文遠探視了父親之后才去尋楊謝氏,丈夫襲爵和晉封對她而言自然只有好處,但是礙于老隨國公的事情,便沒有表現得十分明顯。 “夫人是何時有的身孕,怎么書信里不曾道來?” 楊文遠現在僥幸逃脫一劫,也有了心思留意在喜事上:“還是圣人告知于我?!?/br> “郎君在說些什么?”楊謝氏只感莫名其妙:“我月信方至,哪里來的身孕?” 兩人生育兩子三女,早有了經驗,有沒有身孕她還是心中有數的,“我這些時日雖說心憂,但也不過是飲食日減,圣人連婚配都不曾有過,還能知曉我有娠?” 身孕這一樁叫人摸不著頭腦,夫妻兩個坐在一處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來圣人到底是別有深意還是哪里生出誤會。 楊謝氏身上還未干凈,晚間便不留他,楊文遠本來沒有心思去妾室那里,但想起圣上說過七娘今日下學,便到云氏的院子里去瞧瞧,云氏久受冷落,也不至于叫夫人吃味。 但是當他到了云氏的院子,才恍然大悟。 云氏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和現在的隨國公床笫恩情也差不多就止步于此,但有孕也是高興的,“妾前些日子雖有察覺,卻不好稟告夫人,如今國公爺無事,妾也就安心了?!?/br> 楊文遠聽聞此言卻愈發郁卒惶恐,云氏是個安分守己的深宅女子,閣中婢媼都是舊年人,決計不可能是內宮密探,此事若連夫人都不知道,圣上怎會知曉? 楊徽音乖巧坐在父母旁邊的地方,見父親的興致不高,便問道:“耶耶,小娘有了身孕,你難道不高興嗎?” “哪里的話,”楊文遠似乎覺察到女兒有一點變化,卻又說不明白,他收起心緒,看向自己最小的女兒:“瑟瑟,你這些日子在遠志館里還習慣嗎?” “有勞耶耶掛心,瑟瑟在宮中一切都好,女傅和jiejie們都很好,”楊徽音欠身行禮,直視父親的眼睛道:“女兒平日除了讀書,也會學習蹴鞠,女傅說等我入學三月再另行考校?!?/br> 她從前一般是低著頭回應父親的話,若是正趕上耶耶不順心的時候或許太緊張還會偷偷去捏衣角,現在仰起頭來,倒也不見阿爺生氣。 或許是與圣上的對比,她身處天下權力中心漩渦,圣上親自花費精力時間來教導她,便也不覺得耶耶和母親很容易叫人畏懼,說起話來心態平穩得像是門口的石獅,沒有絲毫起伏。 連圣上也是肯定夸贊她的,父母服從天子,她在耶娘面前不必擔心自己哪句話會說得不得體。 只是無論當父親還是嫡母生母問起時,她會不自覺將圣上那一段隱去,作為一種令人煩惱且甜蜜的隱私藏在心底。 “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楊文遠上下將女兒打量了一回,現在是確信遠志館確實是極好的去處,含笑道:“瑟瑟確實有了些進益,若是能得個中及以上的評價便更好了?!?/br> 遠志館評價學生亦如朝廷評判官員,分為九品,楊文遠自己每次的考核就算不是上上,也不會淪落到中,對自己的女兒本該有更高的期許,不過楊徽音底子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他自己教過一段時間都要學會心平氣和,考校成績也就釋然了。 但她要是能做得更好,為楊氏爭光添彩,他也不會吝嗇財力,旁的女郎家中所能供起的騎射所用弓箭馬匹、書畫調香等所需名貴之物,她也不會缺少。 從前瑟瑟總是有幾分怯懦平庸,或許是離了家、又有名師教導點撥的緣故,如今倒是顯出些不卑不亢,多了幾分光彩,也更靈透,招人喜歡。 “耶耶說的是,瑟瑟一定會盡力而為,”楊徽音說完這些,忽然想起小娘腹中的孩子,耶耶似乎沒有表現出特別大的喜悅,問道:“我方才和小娘說,若生出是個弟弟,不如叫他懷懿,耶耶覺得好么?” 給孩子起名這種事情向來是要問過一家之主的,像是他的這個女兒,降生時正好是父親在聽樂伎演奏錦瑟,現在楊文遠自己做主,對女兒的提議也無意見。 “那就按你這樣說也好,小名喚伯禱,”楊文遠想今日確實也算得上大吉,便從《詩經》里尋了兩個字,他想:“若是個女兒,便叫嗣音好了,與瑟瑟一般?!?/br> “懷懿嗣音……”云氏靜靜聽著夫君與女兒在一旁討論,莞爾一笑:“那妾就替這個孩子謝過國公爺了?!?/br> 自從今歲去往長公主府后,無論是瑟瑟還是她,境遇是越發好起來了,云慕閣也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寒酸地方,添了幾分活氣,有一個在宮中讀書的女兒,更是令旁的妾室艷羨。 只是不知道是否孕中多思敏感,她想到女兒入宮讀書總還是有幾分傷感。 ——如今的隨國公本就少來云慕閣,或許還感受不到,瑟瑟離家許久才有一日休沐,已經與家里人多了幾分疏離客氣,不似往常那樣緊密依賴。 但大抵兒女成長都是從掙脫羽翼開始,云氏傷感歸傷感,還是笑著提議:“瑟瑟好不容易歸家一次,便留在家中宿一夜,陪我玩一玩藏鉤戲,明晨再回遠志館讀書也好?!?/br> 云氏有了身孕不便侍奉,楊文遠陪著用過晚膳也就走了,她難得叫已經漸大的女兒挨著自己睡了一夜,次日依依不舍地將她送出院門。 楊徽音回了一日家,翌日上學還有些倦怠,然而徐福來駕車過來接她時,卻道圣人今日有旁的事情要忙,放了她一日的假,今天她可以盡情睡個夠。 太上皇與太后的車駕行行止止,走了許久才到長安,雖然沒有驚動旁人,可圣上和朝陽長公主還是親迎出城,到一處客棧等候。 鄭太后梳妝停當,搭了身側婢女的手款步下樓,這本來便是太上皇令人經營的私產,提前幾日得到消息,為了迎駕而早早歇業。 她見到自己的一雙兒女站在樓下守候,不覺失笑:“上皇今日與我鬧了些意氣,這時辰還不肯下來?!?/br> 縱然父母一輩子都是這樣蜜里調油又吵吵鬧鬧地過來,朝陽還是略有些膽怯心虛,“阿娘,是因為耶耶還生我的氣么?” “耶耶最疼愛你不過,他的氣早就過去了,一路上總和阿冕打聽長公主近來安否,如何舍得一直生你的氣?” 鄭太后含笑對女兒搖了搖頭,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圣上,溫柔道:“一別許久,皇帝愈見清瘦?!?/br> 與其說太上皇是在與她鬧別扭,不如說是在不滿意皇帝這次對臣子的處置。